這個原本沉默而美好的女人,窮其畢生的愛與哀愁,跌跌撞撞地追隨著一個絕情的花癡。堅守著一個搖搖欲墜的家。在她辭世以前,終于還清了雜貨店老板的巨債,終于為景皓姐弟買回一臺他們向往已久的12寸黑白電視機,終于花錢雇工匠在長年漏雨的屋頂鋪陳了一層防水氈。
景皓明白,母親是累死的。她日以繼夜地糊著火柴盒,一分一厘地積攢著錢銀,也積攢著她的羞恥。她過世時,瘦小得宛如一粒風干的葡萄,皺紋密布的臉孔只得巴掌大小。那個摧毀了她一生的男人并未陪伴在側(cè),他新近招惹上本地出名的女混混,兩人叼著過濾嘴香煙,在手臂各刺一條青龍,而后騎著風馳電掣的摩托車,豪情萬丈地遠赴寧夏,游歷戈壁灘。
“景皓,答應(yīng)媽媽,等你長大了,要善待你的女人……”彌留狀態(tài)的母親,氣若游絲地給兒子留下了最后的遺言。
景皓的父親在妻子悲涼辭世后,沒有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他沒有絲毫的收斂,照舊打扮得淋漓盡致,以繪畫和音樂的名義,拈花惹草。
他的家,在他靡亂的人生演出中,不過是狹小陰暗的后臺,是他的更衣室,是他中場小憩的地方。他從不過問兒女的衣食冷暖——他不打罵他們,卻也從不搭理他們,任憑他們自生自滅。
盡管缺乏父母的庇護,姐弟倆在親戚微薄的接濟下,仍然先后考取了國內(nèi)著名的大學。他們秉承了母親堅韌善良的品行,成長為健康明亮、品格純正的青年——既擁抱物質(zhì)生活,又體認精神世界,現(xiàn)實而又充滿夢想,激情而又尊重世俗法則,精明而又寬容仁愛。
姐姐考托福拿到獎學金,出國留學,念完了土木工程的博士,緊接著嫁給了在美國做醫(yī)生的德國男人,生下兩個混血男孩,過得體面且富足。
這期間,他們的父親,過氣的花花公子,在多年的浪蕩和放縱以后,失意了、厭倦了、疲憊了。他以爐火純青的伎倆,搭上了一名薄有姿色的女子,展開了他的第二段婚姻。
繼母與景皓的姐姐同歲,兩廂見面,尷尬得要命。景皓所能做的,便是在禮貌地出席了父親寒傖的婚宴后,從此疏遠他,不再踏入家門半步。
父親和繼母都沒有固定的薪水,窮困潦倒。排場卻是父親的命,為了蜜月旅行,他賣掉了棲身的陋室,倦游歸來,只能租賃一間蟑螂成群、鼠患成災(zāi)的閣樓?;氖?,父親依然油頭粉面,出門前噴五塊錢一大瓶的廉價香水,西裝革履地來找景皓借錢,絮絮說著自己無錢醫(yī)治的糖尿病,說著繼母有兩個月沒嘗過腥葷。
“您這身兒衣裳倒還筆挺?!本梆┲S刺地打量著他。
“沒錢買熨斗,用鋁飯盒裝上開水,一點一點地自個兒熨?!备赣H面有得色。隔一會,又補充一句:
“這法子是你媽媽發(fā)明的?!?/p>
他口中的媽媽,是他的后妻,堅貞重情的女人,跟景皓的母親一般無辜。單單這一點,就足以引發(fā)景皓的惻隱之心。他憐憫那些女人,那些無端端跟了父親的女人們。
景皓太了解父親了,他熱愛女人,但是對任何女人都不好,他跟女人的交往程序驚人地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