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這樣的情景在常百興的生活中并不少見，來人要么是個莽撞的主顧，心急而又不懂規(guī)矩；要么就是個奸詐的公差，發(fā)現(xiàn)了常百興的蹤跡而又沒有證據，于是便上門勒索財物。反正非福即禍，卻沒什么大的危險，常百興的心里反而安定了下來。

常百興與老者隔著矮幾坐下，卻沒有脫掉自己的靴子。他將雙手攏在袖筒里，手指捏住了袖中的金絲軟索。

只需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可以將軟索套在老者多肉的頸上。常百興對自己手上的功夫非常自信，他可以恰到好處地使對方因窒息而昏死過去，但他絕不會將對方殺死。作為一個為自己的手藝而自豪的偷兒，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殺人。這又是他老頭子傳授給他的一個重要信條。

常百興一言不發(fā)，坐在那里很安閑地盯住對方，那樣子像是正在西市里欣賞波斯人的幻術一般，雖然刺激，但毫無危險。

突然，老者深深地盯了常百興一眼，目光冰冷而銳利，這目光讓常百興對自己的自信不禁有些動搖。這位老者目光中的威嚴與氣勢是常百興從未見到過的，這目光中包含的是生死予奪，大權在握的人才會有的東西。這東西是什么常百興不知道，但他卻知道自己的脊背上已經有些冷颼颼的了。

老者收回了目光，但沒有說話，只是伸出右手拿起了矮幾上的粗陶筒形茶碗。他將碗中的冷茶在矮幾上倒了幾滴，然后，用手指蘸著茶水寫了一個"興"字，便又注目在常百興的面上。

常百興沒有做任何表示，只是小心翼翼地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自己有些搖蕩的心神重新安定下來。同時，他敏銳地嗅到了金錢的氣味，當然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來人的一個重大秘密。

老者右腕上所戴的一串佛珠讓他著實吃了一驚。

這是一串名貴的伽楠香數珠，數珠的佛頭是一顆龍眼大小的碧色珍珠。以常百興對寶物廣博的見識，他知道這種款式的數珠天下只有一串，而他高貴的主人竟來到了自己的寓所，所為何事就費人猜解了。

"尊駕在洛陽的事辦得很漂亮。"老者的語調輕緩，目光也澄凈起來，"我來，是想請尊駕再辦一件事。"

"洛陽那件事的主顧是您么？"

"是的。不過這件事情更大，也更難做。這一次要除掉的是一個有權勢的女人。"說著，老者從身邊提起一個不大的包裹放在兩人之間的矮幾上。"費用比上一次加五倍，一萬緡。這是定金，一千緡。"

"干嘛不通過中間人找我？"

"此事非同小可，知道的人都得死。"老者講這話的時候，神情很是自然，仿佛人的生命就如狂風中的一支燭火，隨時都會被吹滅。

"你也一定知道，凡與我直接打交道的接頭人同樣都得死。"常百興此時的神情完全可以與老者的坦然相媲美，"你干嘛來冒險？"

"因為你已經認出我是誰，你不會再殺我。"說著，老者穿上靴子，站起身來，"詳細情況我會再通知你。"

"你怎么認為我一定會答應你？"

"一個人如果能高官厚祿、光宗耀祖，他就絕不會去做殺手，反之亦然。事情成功之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yè)，你也就不用再干這一行了。"

"那時我如果重操舊業(yè)，又會怎樣？"常百興極不情愿被對方逼人的氣勢所壓倒，有意回敬了一句。

　　"世上哪有官兵不殺強盜的？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