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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被歷史致殘:英雄的塑造過程(7)

老師的謊言:美國歷史教科書中的錯誤 作者:(美)詹姆斯·洛溫


我一度相信,我們都是自己命運的主人——我們可以隨意地塑造自己的生活……我克服了盲聾的障礙,這給我?guī)碜銐虻臍g樂。我還認為,只要投入到與生活的抗?fàn)幹校魏稳硕寄苋〉脛倮?。但是,走訪了這個國家越來越多的地方之后,我認識到,我對于自己知之甚少的事情說得過于肯定了。我忘記了自己的成功有一部分得益于我的出生和環(huán)境……現(xiàn)在,我懂得了,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具備往上爬的能力。

教科書都不想涉及這一觀念?!敖炭茣某霭嬗腥蠼伞?,一家規(guī)模很    不論什么理由,英雄化的結(jié)果都是對學(xué)生的潛在傷害。海倫·凱勒并非唯一一位被這樣當(dāng)作孩子來對待的人。向?qū)W生否定凱勒、威爾遜等人的人性將使學(xué)生始終處于一種思想不成熟的狀態(tài)。它將使那種迪斯尼式的歷史永遠存在下去。迪斯尼樂園里的總統(tǒng)廳就是這樣把我們的領(lǐng)導(dǎo)人美化為英雄政治家,而不是不完美的個人。我們的孩子們最終無法找到現(xiàn)實的角色可作激勵的模范。學(xué)生們對歷史上的因果關(guān)系也無從理解。比如說,我們的國家13次侵?jǐn)_尼加拉瓜,就的確值得我們反思,特別是當(dāng)我們試圖理解那個國家為什么在20世紀(jì)80年代要擁護一個共產(chǎn)主義政府之時。教科書應(yīng)該把歷史視為偶然,受到思想和個人力量的作用。但相反,它們卻把歷史呈現(xiàn)為一道“做熟的佳肴”。

教科書、電影以及美國歷史課有沒有取得它們在我們的英雄問題上所想達到的結(jié)果呢?的確,教科書作者們希望,對于那些他們用同情的方式來處理的歷史人物,我們要往好處想。實際上,我們做到了,至少從表面上看如此。近來的中學(xué)畢業(yè)生幾乎沒人會說凱勒或威爾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是,這二位是否就被認為是英雄呢?我曾經(jīng)多次在我的第一次課上問過共幾百個大學(xué)生(多數(shù)是白人),在他們心目中,誰是美國歷史上的英雄。結(jié)果,他們并沒有選擇海倫·凱勒、伍德羅·威爾遜、克里斯托弗·哥倫布、普利茅斯的邁爾斯·斯坦迪什或其他什么人、弗吉尼亞的約翰·史密斯或其他什么人、亞伯拉罕·林肯,甚至也沒有選教科書告訴他們應(yīng)該選的那些美國歷史人物。 “水門事件”之后的一代學(xué)生對所有這些“既定的”英雄抱以冷嘲熱諷,說他們“令—人—乏—味”。

有些學(xué)生選擇“無”。——也就是,他們說美國歷史上沒有英雄。有些學(xué)生把我們具有美國特色的同情心付給了那些可憐的失敗者,因此選擇了非裔美國人,比如,馬丁·路德·金、馬爾科姆·X,或許還有羅薩·帕克斯、哈麗特·塔布曼、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還有些學(xué)生甚至選擇外國人,不管是男是女,比如,甘地、特蕾莎修女、尼爾森·曼德拉,乃至(現(xiàn)在已銷聲匿跡的)米哈伊·戈爾巴喬夫和鮑里斯·葉利欽。

在某種意義上,這是一種健康的傾向。我們的確希望學(xué)生具有懷疑精神?;蛟S我們想讓他們敢于挑戰(zhàn),不再需要別人來告訴自己該去相信誰。但是,以我的品味,回答“無”太油腔滑調(diào),太目空一切。但是,對于英雄化來說,這種態(tài)度又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當(dāng)教科書的作者們回避那些瑕疵、問題、不幸的人格特征,以及錯誤觀念時,他們就把英雄從生動的男人和女人變成僵化的木偶。那些人的內(nèi)心斗爭消失了,他們不但不善,而且是偽善了。

學(xué)生們拿海倫·凱勒開玩笑,嘲弄那些道學(xué)家。中小學(xué)生們并非在殘忍地取笑殘疾人,他們這樣做時,是在貶低那些好得不真實的虛假形象。但不管怎么說,我們失去了海倫·凱勒,她淪為一個笑柄,這的確令人頹喪。了解她極不平凡的一生,不僅能賦予盲聾學(xué)生以力量,而且對正常的女生,或許還有男生,都是一個鼓勵。與世界上其他民族的人一樣,我們美國人也需要英雄。像“如果馬丁·路德·金還活著,他會……”這樣的表述,說明了歷史人物在當(dāng)今社會仍然具有某種作用。我們大多數(shù)人在做一件事時,如果想到英雄也會這樣做,就會對自己充滿信心。誰是英雄,他們是否被當(dāng)作活生生的人來對待,以及他們是否能被用作某種模范,都會對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行為具有特別的意義。

我們下面將要討論我們的第一位英雄:克里斯托弗·哥倫布。華盛頓·歐文曾寫道:“要警惕有害的學(xué)問侵害偉人的英名?!边@是在為英雄化辯護。1828年,歐文的三卷本哥倫布傳記出版,該書至今仍影響到中學(xué)教師和教科書如何講授這位“大航海家”。因此,不足奇怪,英雄化從我們手中盜走了哥倫布一生中的某些重要方面,只留下一些戲劇性的情節(jié)。

大的出版社的一位編輯這樣告訴我:“那就是性、宗教和社會階級?!睂τ谇皟烧呶叶伎梢韵胂?,但最后一點卻讓我費解。畢竟,社會學(xué)家知道社會階級觀念的重要性。然而,對美國歷史教科書的考察又使我相信,這位編輯說的是對的。有些觀念——比如,在美國機會是不平等的,并非每個人都有“在這個世界上向上爬的能力”——對于教科書的作者乃至很多教師來說,都是大逆不道的。教育家們希望把凱勒樹立為能使年輕人受到鼓舞和激勵的教育素材——如果她做到,你也能做到!于是,我們就不提她的成年生活,把她完整的生命變成模糊的“拎著自己的鞋帶把自己提上去”。在這一過程中,他們把這位為窮人而戰(zhàn)的熱情斗士變成她一生中從未表現(xiàn)出的那個樣子:乏味。

伍德羅·威爾遜也被同樣地美化了。雖然有些歷史教科書比其他的教科書揭露了更多的威爾遜任總統(tǒng)期間的劣跡,但是我所考察的18本教科書對他全都采取一個基調(diào):尊敬、愛國,甚至阿諛奉承他。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威爾遜在20世紀(jì)20年代曾遭到廣泛輕視,只是到了二戰(zhàn)后,才受到一些政治家和歷史學(xué)家的好評。戈登·萊文指出,我們兩黨戰(zhàn)后一致打著人道主義的旗號,實行廣泛的對外干涉的外交政策,而這一切都“決定性地肇始于威爾遜政府提出的意識形態(tài)和國際綱領(lǐng)”。教科書的作者們因此對威爾遜執(zhí)政期間的對外干涉──大多是得不償失的錯誤舉措──以及其他令人失望之處輕描淡寫或予以辯解。

還有一大堆其他的原因可以說明為什么教科書會略去那些令人頭疼的真相,比如:來自“統(tǒng)治階級”的壓力、來自教科書審查委員會的壓力、人們希望避免模糊性、人們要求保護孩子遠離傷害與沖突、人們認為有必要對孩子施加控制以避免課堂騷亂、迫于壓力必須提供答案,等等。某種禮節(jié)也要求我們以一種尊敬的語調(diào)談?wù)撨^去的事情,特別是當(dāng)我們向年輕一代傳授所謂“我們的遺產(chǎn)”時。但有沒有可能是我們不愿意把威爾遜往壞處想呢?我們似乎覺得,像海倫·凱勒這樣的人,只有始終保持是沒有沖突的、單向度的,才會有勵志價值。我們不想要復(fù)雜的偶像?!叭藗儾幌胨伎肌H绻藗兯伎?,他們就一定會得出結(jié)論”,海倫·凱勒指出:“結(jié)論并非總是令人滿意?!蔽覀兌鄶?shù)人都很羞于卷入紛爭,這是很自然的,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們特別在意要避免課堂上的沖突,原因之一就是習(xí)慣:我們?nèi)绱肆?xí)慣于溫和,以至于任何教科書或教師只要把真正有見地的思想帶到課堂上,都會使我們受到打擊,并被視為對我們的政治言論以及課堂紀(jì)律的冒犯。畢竟,我們要為死者避諱?;蛟S,當(dāng)我們在讀到我們的民族英雄時,也應(yīng)該保持同樣的尊敬、尊重和敬仰態(tài)度,就像在參觀我們的國家大教堂、瞻仰海倫·凱勒及伍德羅·威爾遜的最后安息地時一樣,我們在肉體上與死者如此接近,但在精神上卻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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