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茄子就茄子

此時此地 作者:艾未未


自2006年始,你連續(xù)三年登上“The Power 100”,成為被世界認可的藝術家,我們在你的當選理由中讀到這樣一句話,你說“……感覺到孤獨”,你為什么會覺得孤獨呢?“孤獨”常被知識分子用來表示曲高和寡、孤軍奮戰(zhàn),這表示你對自己有一個“知識分子”身份的認定?

我覺得這個問題沒趣。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個孤單的人,這很奇怪,“alone”這個詞不一定是孤單。我從來是以我自己的方式參與,并不只是逃避的方式,知識分子沒有什么好清高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從全球化的評判視角來看,ArtReview對你的評價應該可以代表國際輿論對你的看法,你的《童話》在某種程度上向西方人匯報中國人今天的社會生活狀態(tài);你的Warehouse曾是政府警惕的當代藝術陣地;你參與設計的“鳥巢”引領當代的城市建設觀念。對這些作品解讀的出發(fā)點是站在中國文化的對立面的,無形中強化了你的中國文化身份,對此,你個人的觀點是什么?

我不知道所有對我的評價是否都建立在這種文化情境里,我不太同意你這種談論方式,我不知道你看過我的多少作品。別人怎么看你的作品跟你是怎么樣想的也有很大距離。你認為茄子是茄子,是由于你知道番茄什么樣,或者黃瓜什么樣,才能確定茄子是什么樣,茄子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茄子。一個人對一個事物的認識,都來自于與其他事物的關聯。我基本上不在意別人怎么看。

你做了很多裝置作品,我們正在做關于裝置藝術的專題研究,所以想請教你對“裝置藝術”的理解。

這算什么研究,吃飯可以用筷子,可以用刀叉,也可以手拿。你喝粥,端起碗就喝,吃餅用手拿著吃,非要研究手是怎么拿餅的問題毫無意義。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你的作品應該是多以寫實主義繪畫為主吧,你后來對多媒材大膽嘗試的轉變又是怎么發(fā)生的呢?

你說得不對,多媒材不是什么大膽的嘗試,這里面不存在冒險的問題;我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拍了很多照片,裝置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做的,不是現在開始的,沒有什么突然轉變的問題。

你的作品中是不是有你的自嘲?

一個作者,盡管他的每件作品都有某種意圖,但是其實并不能很清晰地說出來,要根據作品來談,簡單地說是自嘲或者是什么,這是一種誤導。

你的《童話》中,1001個人為什么要帶1001把椅子呢?

1001把椅子是作品的一部分。我設想帶1001個人出去,這些人多是沒有出國經驗的,他們過去的經驗是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會帶一件和他們有關聯的東西,比如說有的人旅行會帶一個枕頭或一雙鞋,是對自己過去經驗的回憶。我覺得一人帶一把椅子會是一個好的狀態(tài)。

為什么會選椅子與人之間的關聯性呢?

椅子是一種熟悉之物,加上椅子歷來不是一種簡單的家具,是跟社會倫理有關的器物,中國的所有器物都跟倫理有關,比如房子、家具及其他東西。我覺得把椅子放在卡塞爾當代藝術語境當中比較有意思。

好像你比較喜歡木材和陶瓷這兩種材料,它們之間有聯系嗎?

我通常不是去建立某種聯系,但是我相信一個人的東西自然會有某種聯系。

那你會不會把材料本身當作一種象征意義去用?

有時候會,比如說瓷器曾經是皇家審美趣味的,而更重要的是,今天用什么樣的形態(tài)能使它重新與現代人的生活和現代審美發(fā)生關系。

你的作品基本上很簡潔。

我的作品分兩類,有的是極為簡單,任何人都能做,幾乎是指鹿為馬的,說它是它就是;另外一種是通過繁瑣的方式,花很多時間和工藝來完成的,包括不同類型的手工藝者的工藝,有瓷器工藝也有木工,還有其他,應該說不太一樣。

《中國地圖》形式就挺簡單的,這個“地圖”代表什么意義呢?

看上去簡單實際上有點復雜。對我來說它是沒有意義的,是一種浪費或是一種荒廢。作為一個形狀來說,它是沒有什么太大意義的,盡管它承載了很多。這是一件挺無聊的作品,但是花了很大力氣把它做得完整,非常形式化,使它的身份具有很模糊異常的狀態(tài),這是比較搞笑。

你的作品當中好像都有一種“中國元素”。

我現在是在中國,在紐約做的作品里面就沒有中國元素了,在紐約涉及不到。比如說我做《雨衣》、《舊鞋· 性安全》、《小提琴“鞋”奏曲》和用杜尚的頭像做的掛鉤,我在那里不會接觸到中國。今天我接觸到大量中國的東西,沒必要回避這個問題,我是面對問題而做的。我對中國情結無興趣,我甚至不太看得上非要把他的語言跟地域性連在一起的藝術家。

那你當初在國外做的作品,比如說與杜尚有關的作品,是不是更注重和美術史之間的對話關系?

我現在的作品跟美術史的關系大于跟中國的關系。

你的作品似乎有點“左”。

現在有人會談到這個問題,我不太能定義他們的“左”和“右”是什么,別人這樣說過我,但是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你的作品總是讓人隱隱地感覺到某種歷史關系,但是又不能明確。

除非你對這段歷史很熟悉,否則你會理解錯的。就好比粥是中國人食品中的一項,中國人喝粥時還會配點青菜,西方人的食品里是沒有“粥”的,他們自然不能理解“粥”這種東西。

你怎么看藝術家和知識分子的關系呢?

一個藝術家不可推脫地是一個知識分子,你是具有特殊意識形態(tài)的,這個意識形態(tài)在文化中扮演一種特殊的身份。藝術家的所有價值都體現在與人類認識有關的經驗基礎上。

當藝術家關注的問題范圍太小的時候,經常會出現觀念上的重復問題,但是裝置或觀念藝術總會涉及一些公共性的話題,比如說你的作品就跨入了建筑學的領域,那么你怎么看待藝術家的觀念問題呢?

觀念是無所不在的,可以是政治化的,也可以是數學的或者是簡單的邏輯的。觀念藝術有非常極端的,也有語義重復纏繞不清的,藝術畢竟是一個人的活動,只要有個人特征,自然會對他人有所幫助,不能夠指望一個藝術家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關鍵是看他是不是具有獨立特征。

你有建筑家和藝術家的雙重身份,你認為哪一種身份對社會影響更大一些?

這要看是什么樣的影響,你不能說建筑能住就對人是一種影響。我覺得這兩個是一種身份,并不是說我是建筑家同時又是藝術家,我所從事的所有事情包括我的博客,其實都是同一件事情。

采訪者:《今日美術》雜志

2008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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