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這是一首收錄在《唐詩選》中極為有名的七言絕句，題為《涼州詞》。涼州廣義上指的是河西四郡，涼州詞則是為流行于這一地區(qū)的民歌曲子所配的唱詞。
　　
　　關于“夜光杯”，一說是指玉杯，也有認為是指當時非常珍稀的玻璃杯。我記得以前曾看過日文的資料，把“夜光杯”翻譯成“材質像金剛石一樣的玻璃杯”。
　　
　　“去夜光杯工廠看看吧。工廠很小，不用半個小時就能參觀完?！碑斃蟿⑻岢鲞@個建議時，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反問道：“什么？夜光杯？就是唐詩里的夜光杯嗎？”
　　
　　我當時只記得詩句，卻想不起詩名及其作者王翰。詩人王翰（約687-約726）只有這首《涼州詞》收錄到《唐詩選》中。仿佛他就是為了留下這首佳作而生的。
　　
　　“對！王翰的《涼州詞》?！崩蟿⒒卮鸬?，并吟出結尾的一句，“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br>　　
　　王翰本人并不太有名，而《涼州詞》卻幾乎婦孺皆知。我想，這大概也是因為尾句打動人心吧。唐代以來發(fā)生了不知多少場戰(zhàn)爭，而軍人想必都會在出征前喝酒壯行，不知不覺吟道：“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br>　　
　　詩的起句也令人難忘。葡萄釀造的美酒，在當時是極具異國情調的。把葡萄美酒斟入夜光杯中--酒杯發(fā)出的光該是多么迷人??！在我的腦海里，實在很難將詩中的“夜光杯”和工廠聯(lián)系在一起。
　　
　　我不由得提了一個傻問題：“夜光杯是在工廠里生產(chǎn)出來的嗎？”
　　
　　“是的。夜光杯是在酒泉生產(chǎn)的?！?br>　　
　　老劉肯定而又驕傲地回答道。
　　
　　小劉是陜西人，而老劉則是地道的甘肅人。他說話時流露出對自己家鄉(xiāng)物產(chǎn)的熱愛和自豪之情。
　　
　　據(jù)老劉介紹，夜光杯用的原料是當?shù)啬仙剿a(chǎn)的夜光玉。當?shù)厝擞袝r候也把夜光玉簡稱為“玉”或“玉石”。無論如何，百聞不如一見。于是我回答說：“那一定得去看看?！?br>　　
　　到了招待所，稍作休整，吃完晚飯后，天就已經(jīng)全黑了，哪兒都去不了。中國人有早睡早起的習慣，這也是過去傳統(tǒng)的沿襲。在政治領域自古便采用早朝的制度，于是議政的地方稱為“朝廷”，而施政議政則稱為“朝政”。
　　
　　酒泉并沒有可供人消遣至深夜的熱鬧場所。因此要逛酒泉的話，只好等到白天了。不過，第二天我們就要動身前往敦煌，必須九點左右從酒泉出發(fā)，才能在傍晚的時候到達敦煌。
　　
　　既然人都來到酒泉了，如果只能坐在吉普車內(nèi)望望窗外，說聲“也罷，再會了”，那豈不是太沒勁了。倒不如早點起床，趕在九點以前，爭取到某個地方走走，實際體驗一下當?shù)氐娘L土人情。我們正是抱著這樣的希望。
　　
　　于是，大家決定前去參觀夜光杯的工廠。
　　
　　第二天一早，大家六點半起床，七點到食堂吃早飯，趕在七點半出發(fā)。
　　
　　外面正下著小雨。據(jù)介紹，酒泉地區(qū)每年七八月的降水量占了全年的一半以上。
　　
　　酒泉夜光杯廠與招待所之間的距離并不遠。地方上派了干部李玉輝和劉延旭做我們參觀工廠的向導。他們介紹說：“酒泉還有更大的工廠。因為各位到時會去蘭州參觀大工廠，今天就安排大家參觀小規(guī)模的傳統(tǒng)工藝作坊。”
　　
　　那是一幢普通的二層樓民宅，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工廠，不如說是作坊。樓上樓下加在一起，工人似乎連五十人都不到。
　　
　　據(jù)夜光杯廠的主任石生珍、副主任于加輝的穿插介紹，夜光杯廠的制造技術，新中國成立前夕幾乎瀕臨失傳。
　　
　　從南山開采玉石的技術原本就很難掌握，接下來的運輸環(huán)節(jié)也并不簡單。用南山采得的玉石做成杯、碗或雕刻成裝飾工藝品，并不能進行大批量生產(chǎn)。因此，單靠這項手藝很難養(yǎng)家糊口。原本專門研習這項工藝的匠人，有的中途改行，有的做不下去。當時他們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盡管有人大聲疾呼要延續(xù)傳統(tǒng)工藝，然而手工藝者如果無法以此過活，這樣的呼聲確實是軟弱無力的。
　　
　　石主任搖著頭說：“新中國剛成立的時候，能做夜光杯的人只有三個?！?br>　　
　　據(jù)介紹，新中國成立后，傳統(tǒng)工藝因受國家的重視而得到保護和發(fā)展。從那以后，手工藝人的生活問題得到了解決，從事這項工作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有意思的是，經(jīng)過這么一番改變，這個行業(yè)也扭虧為盈了。
　　
　　夜光杯的原料玉石有各種各樣的顏色，從淺到深，種類繁多。共通之處在于，每種玉石都有透明之處，就像瓷器的窯變那樣。在黑暗的地方，其透明的部分在燈光或月光的照射下，會反射出絢麗的光芒。
　　
　　石主任拿起一個做成葡萄酒杯形狀的墨綠色的夜光杯，把它對著窗外舉起來，說道：“唐代的人可是用這樣的酒杯喝葡萄酒的！”
　　
　　不管《涼州詞》的注釋家多么極力主張夜光杯是玻璃做成的，但，酒泉人，不，甘肅人大概都會認為夜光杯就是南山的玉石做成的，他們對此深信不疑。
　　
　　“南山”這個簡單的叫法到底是籠統(tǒng)地指河西走廊南面的山巒，還是指某一座特定的山？我們不得而知。“南山”也出現(xiàn)在《史記》中：
　　
　　渾邪王率其民降漢，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
　　
　　南山大概是在河西走廊南面的祁連山脈中的一座山吧。祁連山脈的主峰祁連山位于酒泉以南，高5564米。
　　
　　跟石主任說的玉石產(chǎn)自南山不同，于副主任則說玉石產(chǎn)地在祁連山。白玉和帶有白紋的碧玉采自紅水壩，黑玉則采自馬蹄河。雖然完全搞不清楚這些詳細的地名具體在哪里，但從酒泉城里往遠處看，南面的山巒相當遙遠，可以想見，單是玉石的采挖和運輸也夠辛苦的。
　　
　　“酒泉用上電是新中國成立后的事情了?！笔魅蔚囊痪湔f明，就讓人明白了為什么會做夜光杯的匠人在新中國成立前夕只剩下三個。過去連原石的研磨也都需要手工進行。堅守孤壘的三位手工藝人，手把手地將原石的切割法、研磨法、塑形法和雕刻的手法逐一傳授給年輕的一代。于是這種傳統(tǒng)工藝才得以流傳下來。
　　
　　我們一邊觀摩工坊師傅的操作，一邊觀看夜光杯成品，不知不覺中九點快到了。
　　
　　好了，該出發(fā)返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