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里出現的最重要的一首歌,也許是催生了片名的《站臺》?!墩九_》這首歌的原唱是張行56,他屬于中國第一代名副其實的搖滾明星,歌曲象征失落和異化的一代人。
長長的站臺
哦漫長的等待
長長的列車
載走我短暫的愛
喧囂的站臺
哦寂寞的等待
只有出發(fā)的愛
沒有我歸來的愛
張行不僅以其先鋒性的音樂,也以他那“精心剪裁的服裝、向后梳的發(fā)型,以及瀟灑的墨鏡”所代表的城市人形象57而打動了全中國的年輕人。曾經為流行巨星做過伴奏的丹尼斯·雷58評論道:“按照西方的標準來看,張行翻唱的臺灣和香港流行歌曲平淡得可笑,但他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情歌為厭倦了枯燥無味的社會主義娛樂的公眾帶來了最大的刺激。”59張行這首歌的寓意同樣也對賈樟柯產生深刻影響,他在電影中播放了這首歌兩次,第一次是當文工團的卡車在野外拋錨時,崔明亮將張行的一卷錄音磁帶塞入了車頭儀表盤上的立體聲音響里(這個場景稍后將作更詳細的描述),另一次是當文工團在一個帳篷里表演時,崔明亮以一個重新編排的版本對著吵鬧的觀眾唱起了這首歌。在很多場合下,賈樟柯提到了《站臺》對他這樣一個在汾陽長大的年輕人的影響:
《站臺》這首歌是80年代中期年輕人非常喜歡的一首歌,它描寫一個人在站臺上等待他愛人的到來,是一種期待的情緒。對我來說,它是開啟我80年代記憶的鑰匙,“站臺”是出發(fā)的地方,也是回來的地方,它與旅途有關,有一種疲倦而哀傷的生命感覺。60
正如馬杰聲評論的:“這首歌捕捉到了走向現代化的承諾以及在中國內地一個無足輕重(然而因此也具有代表性)的小城無盡地等待它的挫敗感?!?1在很多方面,《站臺》作為電影的精神內核,暗示一個想象的車站,在那里,片中的人物等待一列夢想的火車帶他們到外面的世界去。然而,正如電影最終揭示的,這個想象的站臺是一個虛幻的終點。
在社會主義的殘留和改革的陣痛之間
從許多方面來看,《站臺》是一首關于歷史變化的電影交響詩,思索了流行文化、政治和經濟上看似細微的轉變如何能夠在一種可以說是史詩的尺度上對個體施加改變的力量。62關鍵的信息是這看似細微的轉變實際上根本不細微,相反,它構成了對于社會和文化的完整的重想象(reimagination)?!墩九_》以不斷變換的激進并置之陣帶出無處不在的變化,從而表現了從社會主義到資本主義、從中國到西方,以及從公共到私人的轉變。在此背景下,賈樟柯突出過渡時期的領袖華國鋒(毛澤東指定的接班人)的存在似乎是合適的做法,華國鋒通過收音機的廣播和墻上的標語而出現于電影中。華國鋒是一個被大多數人忘記并為許多官方史學忽略的人物,他在毛澤東和鄧小平之間扮演了過渡的角色。正如華國鋒的短暫在位和幾乎不可見,《站臺》最關注的似乎不是事件之中而是歷史事件之間的過渡時刻——那些不僅經常被“歷史”也被“電影”所忽略的日常事件。作為對轉變中的歷史和生活的描繪,《站臺》復原了這種日常時刻和體驗,探察了個體在歷史變化的陣痛中所面對的困境。
賈樟柯表現這種變化的視覺語言糅合了希望和悲傷,并常常伴隨著反諷。在電影的一個場景中,二勇、張軍和崔明亮三人坐在一部自行車上,去同鐘萍和尹瑞娟碰頭,后者在一家戲院外等他們。來到目的地,張軍在一幫準備去看“外國電影”的朋友面前炫耀他嶄新的喇叭褲。然而,馬克思的幽靈,通過墻上寫于不太久之前的依稀一段政治標語以及框住了整個場景的蘇式建筑,始終隱約呈現于背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