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聯(lián)合起來對付我。你給我鉆進去，”媽媽抓住我的手，推我說，“把書一本一本扔出來！”

“就不鉆！”我想掰開媽媽的手，掰不開。我掙來掙去就是掙不脫，我逃不出她的手心。我急了，立刻想到了那句咒語，那句百試百靈的魔咒。我一口氣大聲喊道：“你爺爺是大地主！你們家在鄉(xiāng)下有一棟樓——你爸爸給革命群眾專政到農(nóng)村去了，你……你是地主婆！”

媽媽的手立刻松了。她被嚇呆了，只呆了很短時間，她飛快地打了我一個耳光，說：“閉嘴！你……你當面就敢造謠。你想干什么！你的良心哪兒去了？這么小的人，心就這么狠……你，”她指住弟弟，“你給我拿棍子去。去呀——”

弟弟戰(zhàn)戰(zhàn)兢兢，找來專門打人的那根竹棍，猶猶豫豫，遞給媽媽。

媽媽拉上窗簾，插上門，用竹棍敲敲自己的腿。

“這種棍子好，不傷骨頭。我要讓你痛幾天，看你還敢不敢興風作浪。你們聽，響吧？

我是媽媽，我不會打傷你，但是我要讓你記住……”

弟弟說：“媽，今……今天不要打，留著下一次……”

他話沒說完，我胳膊上已經(jīng)重重地挨了一下，我剛想看看胳膊上暴沒暴紅印，腿上又著了兩棍子。我本能地閃到門口，拉開門閂。

“想跑？”媽媽用棍子敲敲門框說，“跑哇，跑了就別想再回來，我說得到做得到?！?/p>

媽媽要打人，我和弟弟從來沒有逃開過。媽媽說，她想打人的時候，一定要讓她打，打不到人她會犯病氣死。

“你們恨我咒我，是不是？你們都想迫害我，想我快死，我偏不死。”媽媽的眼神不對勁，好像在盯著我和弟弟頭頂上的什么人。她突然起手，左右開弓，竹棍連連在我和弟弟身上抽。痛。好痛?；鹄崩钡?，痛的感覺從四處聚攏過來，一點一點往心里鉆，越鉆越深。弟弟雙手抱頭，跳著腳哭，“媽媽呀，媽媽呀，不要打了，我們聽你的話，饒……饒命吧。”

媽媽停下來，仔細看看我，“你瞪我！這么仇恨……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剛才罵我什么？你以為我害怕啊。大不了一個死，我什么都不怕，我受夠了！”她抽了我一個耳光。

我什么都不想，只專心控制住眼眶里的淚。我知道她想聽到我求饒，我偏不讓她遂愿。

爸爸回來了。

媽媽開門放爸爸進屋，又急忙插上門。

“又怎么了？”爸爸問。

“罵我地主婆，要揭發(fā)我，消滅我！”媽媽太陽穴上的青筋鼓得暴暴的，“不收拾他們一頓，到了新地方，又要興風作浪?！?/p>

爸爸扶著媽媽的腰說：“別生氣了，歇著去吧?！?/p>

“不！她必須認錯。這孩子心越來越狠，越學越壞，還帶壞弟弟?！眿寢屚蝗粵_我喊，“你又瞪我！你說，你心里罵我什么？說，說呀！”

她的聲音越來越尖厲，一聽到這種尖聲音，我腦子就會突然發(fā)漲，里面熱得一塌糊涂。“你是地主婆！你就是害怕別人知道你家的事，你怕得要死！你爺爺是老地主，給你爸爸好多錢上清華，你家的底細我都知道，我要去告訴所有的人！”

“好。很好。終于說出來了?！眿寢寭渖蟻砼^蓋臉打我抽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伸手去抓她的頭發(fā)，用腳踢她。

“這日子不能過了！都別過了！”她哭著喊著揪住我，把我逼到墻角，要跟我拼命。爸爸和弟弟用力扯開媽媽。

天旋地轉(zhuǎn)。我倚著墻，身子慢慢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