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秋天的某個夜晚,安諾雙腳懸空坐在天橋上,風(fēng)吹亂了她的長頭發(fā)。她說,秋天的風(fēng)穿過北京,渺茫不可觸摸,轉(zhuǎn)瞬即逝。她坐在天橋的鐵圍欄上像報紙停在空氣里。此時她說,風(fēng)如同穿過沒有墻壁的房間。她叫我松開她的腰和她一起到圍欄上坐著,并告訴我,我們可以一起掉下去。
來北京前安諾是故鄉(xiāng)一所小學(xué)的美術(shù)教師,她始終沒說她的家鄉(xiāng)。
餐廳很安靜,燈光因朦朧而典雅。賈雄十足氣派地聽著服務(wù)員對菜肴的介紹,張佐低著頭,泛黃燈光的一部分在他周圍渲染著郁悶,他穿著米色的襯衣。楊戈笑呵呵地用筷子輕敲著桌子和張佐的妻子閑聊,看得出她興致不高,略顯牽強的微笑使那張臉失去了不少往常的光澤。馮場皺著眉頭吸煙,他總是很像古羅馬藝術(shù)家手下的雕刻。他和老張說著楊戈的名字,說他姓楊名戈,無形中占了人家便宜。即使在說這種話的時候,他依然是滄桑的,他無法不滄桑,他就是這樣了。
安諾坐在我旁邊緩慢地轉(zhuǎn)弄著餐具。
菜上來以后,張佐端起酒杯仰頭將整杯葡萄酒一飲而盡。他戚然的面孔。他說明天一早的飛機,他妻子就要到巴黎去了。楊戈說你擔心什么,法國男人都是有狐臭的。我們都笑了,附和著說法國男人是有狐臭的。
期間我們談到南生,賈雄說,那小孩兒精神有問題吧,前幾天拿他寫的歷史小說給我看,我接過稿子,估計得有兩斤沉,就說放在這里我哪天看完找你來喝茶。賈雄在文學(xué)院招待所包住著最豪華的套間,他在深圳做藥品生意,算是個大老板,據(jù)說是有上億資產(chǎn),這個據(jù)說估計也是哪個女生猜度出的,她一想象,整個文學(xué)院便都傳開了。我們問他究竟有多少錢,他從來笑而不答,若回答也是敷衍地說,有點小錢吧,算不得錢。但他依舊出手闊綽,請我們吃飯頗豪爽講究。有次他找安諾幫他送花給一位女編輯,女編輯為他發(fā)表了一篇散文,賈雄平時總是對發(fā)表不屑的模樣,其實他是在乎的,這一點大家全都看得出來,然而他每每表現(xiàn)出對發(fā)表作品不屑的模樣大家是沒人說穿的。安諾說她陪賈雄到花店選花,他幾乎買下了那家花店全部的花,我和三個花店員工一起把花送給女編輯時,女編輯驚呆了,要是有人送我這么多花,我也會幸福死了。我告訴他不必買太多的,心意到就好了。賈雄說,灑灑水啦。安諾講到這里就笑,自己學(xué)著賈雄的廣東普通話說了幾遍灑灑水啦,她說她真搞不懂他為什么要寫作。
賈雄說南生去找他,他們之前沒有說過話,南生遞給他估計有兩斤沉的稿子,要求他當場說出意見。他說太多怕一時看不完,南生告訴他沒事的,慢慢看,他就坐在那里等他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