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做檢討時身穿一套黑西服,戴著墨鏡,頭發(fā)剪成了平頭,臉上隱約能看出指甲的抓傷,有著承認錯誤的誠懇態(tài)度。他的這個形象特別可笑,過目難忘。講臺下的同學可說悉數(shù)到位,黑壓壓的一片議論聲皆是私下的、不可張揚的,像成千上萬的蚊子飛來飛去。安諾說朝陽他老婆八成是在少林寺練過,估計他眼睛也給打成熊貓了,小雅要大家注意看他的墨鏡,說還是名牌呢,張佐和楊戈盯著他的襠部探討他傳說中的性能力。我們可憐的詩人朝陽再次變成猴子了,這回被關(guān)進了動物園的籠子,沒了心情歡躍蹦跳。
他的檢討也是特別可笑,多是一個寫作者的小聰明,用誠懇的態(tài)度為自己進行荒唐的辯解。比如“對我妻子的行為我還是可以理解的,但她不應(yīng)該打人,打人就是不對,我沒有抵住誘惑,一時失足……”再比如“大家都在搞婚外戀,我深刻地知道這是不對的,不道德的,但作為一位藝術(shù)家,我身不由己的墜入了愛河,戀愛本身是無罪的,有誰能說愛情是有罪的?在戀愛中我就像在寫一首偉大的愛情詩,那么瑰麗的浪漫,幾近忘我的狀態(tài),目前到這樣的局勢,也是因為我光明磊落,那些暗渡陳倉沒有被發(fā)現(xiàn)的人比我更可恥……”。他從頭至尾使用一種八十年代朗誦詩歌的語調(diào),仿佛他是被女同學A逼迫的,平常人搞婚外戀不能原諒,而因為他是所謂的藝術(shù)家便可以被原諒,并荒謬地認為自己光明磊落。以至臺下的同學啼笑皆非,安諾不停地說這小子腦子被打壞了,本來在文學院這樣的事早已不新鮮,大家也不是覺得他非常可恥,結(jié)果從這次檢討以后他的小丑形象就根深蒂固了,與那個公認的精神病一樣,“你快趕上朝陽了”這句可翻譯為“你太可笑了”或“你是個傻冒兒”,被當作同學間相互調(diào)侃的話一時流行泛濫。朝陽作為“可笑的人”經(jīng)年累月地被人記得。
下樓時楊戈走在前邊兒比比劃劃地說要寫個小說叫《可笑的人是怎樣煉成的》,我們在后面笑,賈雄說,那我也寫個《可笑的人是這樣煉成的》,張佐說他最佩服從頭到尾看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同志,太不可思議了。
我想找個機會和楊戈說石蓮的事,總是想說的時候沒有機會,有機會的時候又不知道說些什么,從何說起。
晚上照例賈雄請吃飯。他照例從休閑褲的后屁股兜掏出一打厚約兩厘米的人民幣結(jié)賬。安諾照例驚叫著羨慕無比。
吃完飯我們在附近的超市買了些營養(yǎng)品去看女同學A,路上張佐跟賈雄說,老賈,你那感冒藥也太靈了,我吃一次就好了,說來說去又說到我們當時擁戴賈雄當班長的事,剛開學那幾天,張老師建議選出個班長,張佐和賈雄因早先同在一民刊發(fā)表過散文,一見如故,便游說我們選賈雄當班長,理由為:一,賈雄當了班長,我們吃藥不用花錢買了,他開的公司就是產(chǎn)藥的。二,以后犯錯誤不怕有人打報告,班長和咱一個立場。三,吃飯有著落了,賈雄隔三差五請客。四,以后生活沒著落,可去深圳投奔賈雄。
于是在選舉當天,張老師用帶著法國味兒的中國話說讓大家推薦,張佐第一個站起來推薦賈雄,說賈雄散文寫得是行云流水,又有管理經(jīng)驗,楊戈、馮場和我在下面像預先排練的亂喊一氣“好,賈雄最合適當班長!”“選賈雄!”諸如此類的口號,結(jié)果他多票當選。
走到女同學A宿舍前時賈雄讓安諾先進,我們在后面跟著,門敞了一條縫兒,我們聽里面有人說話就先停下,借著門縫兒朝里面窺探,有個站在門邊兒的中年婦女正把手伸進褲子往陰道里塞什么東西,有人問那么大顆藥能放進去嗎,分兩次放吧,她邊塞邊說男人那玩意兒那么大還不是一塞就進去了。我們幾個忍不住哄笑,不小心把門給推開了,只好硬著頭皮裝沒事兒似的走進去表示問候,并把買的東西放在A床頭,她眼圈紅腫,穿著紅色睡衣,身體靠在被子上。顯然她已得知朝陽下午的檢討內(nèi)容,當著我們痛罵朝陽,說他就是一個傻逼,追我那會兒一天三首情詩送著,跑前跑后,買這買那的,約我出去倒偷偷摸摸跟間諜似的,反過來倒說我勾引他,他還落下個光明磊落,偽君子,白披了身人皮。一時她聲淚俱下,可謂驚天動地。張佐附和著說些不痛不癢的話,楊戈譏諷朝陽滑稽可笑,賈雄給岔了過去,叮囑她多照顧自己,心情愉快最重要,說我們都會站在你這邊支持你,你這么年輕漂亮,這點事兒根本不算事兒。A含著眼淚說謝謝班長,還擁抱了他一下。我們離開之前屋子里沒說過話的同學相互問候介紹,輪到剛才那個往陰道里塞藥的婦女時,A主動介紹了她,說她寫了多本言情暢銷小說,著名作家。接著說了個我們誰也沒聽過的名字。
此后的一星期,天氣驟然轉(zhuǎn)寒,冬日氣息越來明顯,我基本上是白天睡覺,晚上抱著幾本言情小說去教室與安諾和小雅一同進行無聊的寫作,小雅凌晨前會在四樓的公用電話接他男朋友的電話,柔情蜜意地聊半個小時左右,每天如此,她討厭手機,感覺手機把兩個人拉得太近,隨時可以找到,失去了距離。她說距離才能使美麗成為可能。李林飛正值找工作頻頻失敗,信心受挫,沒事兒就提兩瓶啤酒上來找我喝,邊喝邊看大電視里的自助點播臺,一有人點播,四個人狂喊著“蠟筆小新,蠟筆小新”,真有人點了蠟筆小新,我們便歡呼雀躍,若點播了別的,又一同嘆氣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