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夯氣憤地拍起了桌子：“天壽，咱們是莊稼人，不是賣汽球的！”

“楊部長說，咱們是全縣的典型，不能落后?！?/p>

“這是什么邏輯！”石大夯質(zhì)問道，“典型就要胡說八道嗎？咱們大隊的成績是靠數(shù)字吹出來的嗎？說句難聽的話，你簡直四六不懂！”

韓天壽惱了：“你憑什么侮辱我的人格？”

“你還知道人格！”石大夯瞪著眼反問了一句，“弄虛作假，謊報產(chǎn)量，騙取榮譽，什么人格！”

韓天壽自知理虧，不再言語。石大夯卻氣不出：“你馬上去找楊旭，把數(shù)字改過來。這個數(shù)字我不承認(rèn)！”

韓天壽抓抓腦瓜皮支吾道：“要改你去?！?/p>

“你有膽量胡說，難道沒膽量改正嗎？”石大夯見他那膽怯的樣子說，“好好好，你不去我去！”說著，刮風(fēng)打閃般走了。

石大夯把自行車蹬得飛轉(zhuǎn)，不一會兒就到了公社。他徑直去找楊旭，他把氣用在腳上，當(dāng)?shù)匾荒_踢開門子。

楊旭正在看一份縣委發(fā)的小麥產(chǎn)量通報，見石大夯氣勢洶洶地進來，驚愕地抬起頭來：“有事嗎？”

石大夯憤然地單刀直入，“韓天壽報的產(chǎn)量不算數(shù)！”

“原來是為這事呀，何必這么大的火氣，快坐下?！?/p>

石大夯的肚子氣鼓鼓的，怎能坐得下！他依然站著，說：“我就是為這事來的，改過來就走。”

楊旭和顏悅色地說：“大夯，上報的產(chǎn)量怎么能隨便改呀！你以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嗎？”

“搞兒戲的不是我，是你們?！?/p>

楊旭見他如此固執(zhí)，把臉一沉說：“報表已經(jīng)上報縣里了，改不了啦?！?/p>

“俺們大隊的必須改過來。”石大夯堅持說，“一是不實；二是沒經(jīng)大隊支部和管委會討論。這是韓天壽私自報的，不算數(shù)。”

“你這是半路抽梯子?！?/p>

“你把我們吹到漫天云里，會摔死的！”

楊旭氣憤地說：“大夯，你太傲氣、太保守，也太固執(zhí)了！”

石大夯執(zhí)拗地說：“楊部長，如果你不給我們改這數(shù)字，我就去縣里改。就是撤了我的職，也不會認(rèn)個數(shù)！”扔下這么一句，扭頭走了，差點和走進來的魯子凡撞個滿懷。魯子凡喊了他一聲，也沒回頭。

魯子凡問楊旭：“出什么事了？”

“這就是你培養(yǎng)的好干部啊！”

“有事說事，何必挖苦我?！?/p>

楊旭氣憤地拍著桌子說：“我看他這典型算是當(dāng)?shù)筋^了！東堤下大隊不是紅旗，是黑旗！”

魯子凡愕然。

這一年麥?zhǔn)赵u比，東堤下大隊理所當(dāng)然地排在倒第一。楊旭非常失望地對魯子凡說：“大夯的思想太右傾，應(yīng)該給他們大隊掛黑旗，激發(fā)他們奮起直追?！?/p>

魯子凡不同意?？蓷钚裾f了，他也沒有辦法。公社黨委就給東堤下大隊發(fā)了一面黑旗。

在那特殊的躍進年代，區(qū)別先進、落后和反動的標(biāo)志，是用顏色表示的。紅的代表先進，黑的代表落后，白的代表反動。

石大夯并沒有因為得了一面黑旗感到丟人。他雄赳赳、氣昂昂地舉著那面黑旗回村了。社員們一個個瞪大了吃驚的眼睛，孩子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跟在后面大聲喊叫：“咱村得黑旗了，咱村得黑旗了！”

有人感到奇怪，“這是為什么呢？”

“咱大隊小麥產(chǎn)量全公社倒第一。”

韓天壽瞅了一眼那黑旗，陰沉著臉說：“這就光榮了吧！”

李碾子不知怎么回事，疑惑地說：“咱們的麥子長得最好，怎么成了倒第一？”

石大夯說：“人家畝產(chǎn)都超過萬斤了，咱們才三百掛零，憑啥不得黑旗？”

“他們是瞎吹，我到縣里告他們?nèi)?！”李碾子很不服氣?/p>

石大夯攔住他，“咱們的思想確實跟不上形勢了。”

韓天壽幸災(zāi)樂禍地責(zé)備說：“大夯，你忒死心眼，這不是背著蘿卜找擦床——自找倒霉嗎！”

李碾子瞅了一眼那黑旗，“這玩藝兒太丟人，太悔氣，鎖在柜里算了。”

“這不太好吧？”韓天壽瞥了大夯一眼，意味深長地笑著說，“別管怎么說，這是咱們石支書爭取來的，也是公社領(lǐng)導(dǎo)獎賞咱們的，得掛起來?！?/p>

石大夯知道韓天壽幸災(zāi)樂禍，李碾子則虛榮心愛面子。他說：“這面黑旗證明咱們沒有胡說八道，是好事不是壞事?！?/p>

“還不是壞事？今后到公社開會怎么見人呀！”

“碾子，我的思想確實跟不上形勢?！?/p>

韓天壽撇撇嘴說：“根本沒必要唱這個反調(diào)?！?/p>

“既然公社給了咱這個玩藝兒，就不能藏起來。一定要掛出去，而且要掛得高高的，讓社員們都能看得見?！?/p>

韓天壽不滿地嘟嚷一句：“讓全大隊的社員都跟著丟人！”

“社員們看見這面黑旗，一刨根問底就真相大白了。過去咱們扛紅旗，老是吃虧。這回得了面黑旗，社員們可能更擁護咱們?！?/p>

三個人爭來爭去，最后還是把這面黑旗掛在了大隊部院里的旗桿上，迎風(fēng)飄揚，十分顯眼。

39

這面黑旗飄揚在東堤下大隊上空，確實吸引了不少人。社員們都來看稀罕，議論紛紛，說啥的都有。

石大夯把那面黑旗掛在大隊部的旗桿上，表面上無所謂，心里卻別扭透了。那天中午他沒有回家，到村東大槐樹底下坐著。

李月萍下地回來，見大夯一個人坐在這里，就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她問大夯：“是不是又遇到煩心事了？”

石大夯嘆口氣：“這工作沒法干?！?/p>

李月萍苦笑一下，“有事對我說，別在肚里窩著?！?/p>

“這事你管不了?！?/p>

小俊從自留地摘菜回來，路過村東大槐樹，她見月萍和大夯在一起，氣不打一處來，她沖月萍狠狠吐了口吐沫，“不要臉！”

石大夯雙眉一蹙，剛要訓(xùn)斥小俊，月萍攔住。她對小俊說：“嫂子，別對我這樣好嗎？俺倆啥事也沒有，你別瞎嘀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