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萍轉(zhuǎn)身走了。大夯壓住內(nèi)心的火氣，對小俊說：“咱也回家吧?！?/p>

小俊沒有理睬大夯，沖著月萍遠去的背影大聲喊起來：“你給我躲得遠遠的！”

石大夯望著她那鐵青的面孔，無奈地“唉”了一聲。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著，誰也不說話。一進家門，小俊就發(fā)作起來：“你是不是專門在那里等這狐貍精?。俊?/p>

大夯不愿爭執(zhí)，坐下卷著煙，“隨你怎么說吧?！?/p>

“好漢子敢做敢當(dāng)，為什么不敢承認？”小俊在激他的火。

大夯氣憤地說：“你是無中生有，憑空想象。我們什么事都沒有，我承認什么？”

小俊也不示弱：“你是不是故意氣我？我知道你為什么煩我！”

石大夯冷冷對回敬一句：“知道就好，你總算有自知之明了?！?/p>

“你覺著挺革命的吧？其實是認死理的一根筋！”

石大夯不知她在說啥，愣了一下說：“噢，我倒要好好聽聽，我怎么一根筋了？”

“報產(chǎn)量你干嘛不順著走，頂領(lǐng)導(dǎo)你傻不傻？全公社就顯著你了！”

“別人干錯事，你叫我跟著跑？”

“打順風(fēng)旗省心省力不挨尅?！?/p>

石大夯明白小俊的意思了，煩躁地說：“你少摻和我的事。你要一摻和，就給我?guī)偷姑?，添亂子?！?/p>

“我的話你總當(dāng)耳旁風(fēng)。那個狐貍精的話，為什么你就那么愛聽！”

石大夯火了，“你給我住嘴！”

“我是為你好，為咱這個家好?！?/p>

“小俊，你少煩我，就是對我最大的關(guān)心和照顧?？磥韯偛旁缕紝δ阏f的話白說了?！?/p>

一提月萍，小俊的火氣又竄起來，“她那是放屁！”

“小俊，你張嘴狐貍精，閉嘴說放屁，這是何苦？侮辱別人也在糟踐自己?！?/p>

小俊把嘴一撇，嘲弄地說：“瞧瞧瞧，又心疼那狐貍精了吧?！?/p>

石大夯氣得搖搖頭，扭身屋里去了。

石大夯知道，跟韓天壽的分歧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他要采取措施保護鄉(xiāng)親們的利益。于是，連夜召開會議，讓各生產(chǎn)隊借著大躍進的名義突擊蓋隊部、牲口棚、飼草棚、倉庫和農(nóng)具棚，而且一律臥磚到頂，白灰捶頂，一座座都蓋成磚窖似的四合院。

石大夯勤儉辦社是出了名的。為了積累資金，擴大再生產(chǎn)，他事事?lián)搁T，一分錢也舍不得花?，F(xiàn)在卻要蓋這么多房，不知怎么想的。有人不解地問大夯：“支書，你瘋啦？不過啦？這得花多少錢呀！”

他也開始長心眼了，不肯輕易袒露自己的胸懷，神秘地笑笑說：“現(xiàn)在不是講大躍進嗎？咱也來它個基本建設(shè)大躍進?！?/p>

他那神秘的笑泄露了天機。有人湊到他的耳朵上，悄聲問：“是怕把咱們社的財產(chǎn)充公吧？蓋起這房子，他們橫是搬不走，是不是？”

大夯的心思逃不過魯子凡的眼睛。批評他，“你這是本位主義?！?/p>

“我思想落后，風(fēng)格不高?！贝蠛惶拐\地說，“我當(dāng)?shù)氖菛|堤下大隊的支書，就得為東堤下大隊的社員著想，管它什么主義呢?！?/p>

盡管這樣，他也沒能頂住公社刮起的共產(chǎn)風(fēng)。一天，公社打電話下通知：“明天早晨，你們大隊去兩輛拖拉機支持橋頭村滅茬耕地?！?/p>

韓大有把通知告訴石大夯。大夯生氣地說：“咱們的麥茬地還沒耕完，為什么去支持他們！你告訴公社，沒空兒?！?/p>

韓大有如實地給公社打電話。公社趙秘書又把球踢過來：“你告訴大夯，這是公社黨委的決定，必須執(zhí)行?！彼畔码娫挘植环判?，叮囑說，“大有，通知我給你下到了，如果不辦，由你負責(zé)！”

韓大有不敢承擔(dān)責(zé)任，趕緊又把這話傳給大夯。大夯一聽就惱了，親自給趙秘書打電話：“這是平調(diào)，俺就是不去，你愛咋辦就咋辦吧！”

趙秘書的口氣更硬：“你不聽指揮，就帶上鋪蓋卷兒來公社反省?！?/p>

真是豈有此理！石大夯怒氣沖沖地把電話一摔，心里久久不能平靜?！度嗣窆鐥l例》上明明寫著“三級所有，隊為基礎(chǔ)”，怎么能隨便調(diào)用俺們的拖拉機呢？

石大夯就是石大夯。他的骨頭沒有那么軟，硬是把趙秘書的話扔在了腦袋后，也沒有背著鋪蓋去公社反省。公社副書記郭松可氣壞了，和趙秘書騎上車子就到東堤下大隊來了。一見石大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指責(zé)大夯說：“你也太不像話了！公社黨委的指示你竟敢不聽，想搞獨立王國呀！要知道，這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

郭松暴跳如雷，并沒有把大夯嚇住。他理直氣壯地說：“中央明文規(guī)定，‘三級所有，隊為基礎(chǔ)’。這拖拉機是俺們大隊的，公社有什么權(quán)力隨便調(diào)用！”

大夯說得有理有據(jù)，問得郭松張口結(jié)舌。他理屈詞窮，氣急敗壞地說：“不管哪個大隊的，都是紅星公社的。你憑什么不讓調(diào)？你這支書簡直沒有王法了，馱著鋪蓋到公社反省去！”

石大夯見郭松如此蠻橫，氣不打一處來，“你甭動不動就叫馱著被子去公社反省，我不怕！”

郭松見大夯有恃無恐，自己有些下不了臺。黑虎著臉壓他：“你還想當(dāng)這支書不？”

“你擼了我更好，我還不想干呢。”大夯說罷，揚長而去。

石大夯真的不干了，氣得他撂了挑子。他想找魯書記訴訴冤屈，魯書記卻被安排到地委黨校學(xué)習(xí)去了，傳說他思想跟不上形勢。

石大夯的抵制并沒有擋住公社的瞎指揮，也沒擋住平調(diào)風(fēng)。魯子凡走后，公社全面工作由公社主任鄭山河主持。這位年輕干部，心強好勝，干得更左。韓天壽為討好這位鄭主任，親自把拖拉機送到了橋頭村。

石大夯見韓天壽在瞎折騰，覺得挑子撂不得，于是又干起來。

過了兩天，公社趙秘書又打來電話：“通知全體社員，今天晚上夜戰(zhàn)，深翻土地?！?/p>

石大夯說：“俺村的地都用拖拉機耕了?！?/p>

“耕了也得再深翻一遍，縣里晚上來檢查，要看‘光膀化’?！?/p>

“光膀化”也是大躍進時的一種特殊現(xiàn)象。不管干什么活，也不管什么季節(jié)，全體男勞力都要脫光膀子干活，以示干勁大。石大夯一聽就煩了，倔倔地說：“這純粹是走形式！”

“形式該走也得走。”趙秘書霸道地說，“大躍進嘛，就得白天紅旗飄，晚上紅燈照。不管你干多少活，要的就是這種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