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上教學(xué)大樓的臺階。
臺階的兩側(cè)被一群女孩占領(lǐng)著。她們嘻嘻哈哈,大膽地審視評論每個走進校門來的男生。站得最高最為引人注目的三四個女生勾肩搭背,精心修飾過的頭發(fā)上扎著彩色緞帶,在陽光中熠熠閃爍。隨著那些發(fā)育良好的身體的晃動,彩色緞帶跳跳躍躍,模糊了眼前的景物。一片混沌之中,一條草綠色的緞帶飄飛而來。隱隱地,我覺得眼睛有一種被刺痛的感覺。
我的目光從草綠色的緞帶上面緩緩下移,終于明白是什么東西刺痛了我。
那是一雙眼睛。一雙圓圓的杏仁般的眼睛。
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每當(dāng)我想起這雙眼睛,就會聯(lián)想起魚缸里那些游弋的金魚。是這雙眼睛像那些金魚眼睛呢,還是這雙眼睛就像那些金魚,我一直未能理出個頭緒來。
此刻,這雙眼睛直勾勾地凝視著我。
眼睛里有一對黑黑的眸,黑眸一動不動。
不理會灼痛感,把眼睛迎上去,這對我來說是多么艱難的一件事情。我鼓足全部的勇氣,才完成了短短一瞬間的對視。
這是眼睛與眼睛的較量。
我想,沒有比這更有意味更加精彩的較量了。它不需要武器和蠻力,但它卻比任何一種角斗更需要意志和堅持。它容不得半絲的游移,容不得須臾的閃失,稍一走神,即刻敗下陣來。
你看,僅僅是霎時間的缺乏自信,我便敗得一塌糊涂:雙頰緋紅,目光旁落,蜷縮起腦袋,疾步遁入教學(xué)大樓之門。
雀躍般的一陣哄笑。那些女生一個個前俯后仰,你推我搡。
只有她還站在那兒發(fā)愣。圓圓的金魚眼睛一動不動,兩顆黑眸像粘在瓷人身上的假珠。她興許還沉浸于剛才的較量之中;她興許未能想到勝得如此輕易,僅僅一個回合,對手便鳴金收兵,落荒而逃。
她覺得太不過癮了。
“你們看,石榴得相思病了!”一個身材頎長面容姣好的女生一邊大聲嚷著,一邊將那個被叫做石榴的女生推下了臺階。
又是一陣哄笑。被推下臺階的石榴猛省過來,她回轉(zhuǎn)身,像頭母虎,勇猛地撲向戲弄她的那個女生。
我登上樓梯拐角的時候,恰好能望到身穿翻領(lǐng)運動衣、頭扎綠色緞帶的石榴擒住另一個女生的胳膊,使勁胳肢她的景象。我不敢留戀這幅畫面,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從樓梯拐角那兒消失了。
我從石榴的視線里消失了。石榴暫時征服了那個身材頎長的女生,抬起臉龐,她僅僅來得及用眼波捕捉到那轉(zhuǎn)瞬即逝的晃動身影。目光所及惟留下一團模糊的遺憾。
我是怎么會走進籃球場的?
我是怎樣一步步走進那個沸沸揚揚的流言當(dāng)中去的?
我覺得,籃球場如同一座陷阱,它遠遠地埋伏在我通向青年時代的道路上。它等候已久。
那時候,我能夠繞過籃球場而去另外的地方嗎?
那時,我們班有一個留級生名叫鱷魚,自從某一天校長將他帶來交給胖老師之后,我們班再也沒有太平過。一個星期不到,他遭到我們班兩個出名的打架好手的圍攻,那場毆斗的結(jié)果是鱷魚的腦袋上被砸開了兩個窟窿,鮮艷的血汩汩涌出,灑在了教室的白墻上。這場紛爭的起因據(jù)說是鱷魚有一天遞了一張條子給我們班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而這個女生暗地里卻是豹子的“敲定”。豹子便是圍攻鱷魚的一個;所謂的“敲定”,照字面看,具有終身不變的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