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六月十六日

亨利：我的第一次很神奇，至今我還想不出其中的奧秘。那天是我的五歲生日，我們?nèi)チ遂碃柼刈匀皇凡┪镳^①斐爾特自然史博物館（Field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在博物館學(xué)這一范疇，堪稱世界第一?？铸埖暮」恰⒐糯＜暗哪灸艘?、瑪雅帝國的出土文物等，均極其珍貴。。我想我在此以前從沒去過那里，整整一周，父母一直在向我描繪那里是多么有趣：大廳里立著不少大象標(biāo)本、恐龍骨架化石、始前洞穴人的立體模型。媽媽當(dāng)時剛從悉尼回來，她帶給我一只巨大的、藍(lán)得刺眼的蝴蝶，學(xué)名天堂鳳蝶，它被固定在一個充滿棉花的框子里。我時常把標(biāo)本框貼近臉龐，貼得很近，直到只能看見一片藍(lán)色，直到產(chǎn)生一種奇特的感覺。為了回味它，我曾在酒精里尋找徘徊，最終我遇到克萊爾時，才真正找回了它，那種完美的天人合一、渾然忘我的感覺。父母帶我去博物館之前，早已向我描繪了一盒又一盒的蝴蝶、蜂鳥和甲殼蟲。那天，我激動得天沒亮就醒了。穿上運(yùn)動鞋，帶上天堂鳳蝶，我披著睡衣來到后院，走下臺階跑到河邊。我坐在岸上注視東方泛起的亮光，游來一群鴨子，接著一只浣熊出現(xiàn)在河對面，好奇地打量我，然后它在那兒洗干凈它的早餐，享用起來……我也許就這樣睡著了，突然聽見媽媽喊我，被露水沾過的臺階滑溜溜的，我小心翼翼地，生怕手中的蝴蝶滑落。我一個人跑出去讓她有點(diǎn)生氣，可她也沒有怎么怪我，畢竟那天是我的生日。

當(dāng)天晚上，父母都沒有演出，他們不慌不忙地穿衣服，打扮。我早在他們之前就準(zhǔn)備好了，我坐在他們的大床上，裝模作樣地看著樂譜。就在那段時間，我的音樂家父母終于意識到他們惟一的兒子沒有一點(diǎn)音樂天賦。其實(shí)，并不是我不努力，我怎么也聽不出他們耳中所謂的美妙音樂。我喜歡聽音樂，但幾乎什么調(diào)子都會哼走音。我四歲就能讀報了，但樂譜對我來說只是些古怪的黑色花體字而已?？筛改高€是奢望我潛在的天分，我一拿起樂譜，媽媽便立即坐到我身邊，幫助我理解，不一會，她就照著譜子唱起來，然后就聽見我嚎叫般在一旁伴唱，還咬著手指頭，兩個人咯咯地笑個不停，媽媽又開始撓我癢癢。爸爸從浴室出來，腰里圍著浴巾，也加入我們，在那個輝煌的時刻，爸爸媽媽一起唱起歌，爸爸把我抱在他們中間，三個人在臥室里翩翩起舞，直到突然響起的電話鈴終止了這一切，于是，媽媽走過去接電話，爸爸把我抱回床上，開始穿衣服。

終于，他們準(zhǔn)備就緒了，媽媽一襲紅色的無袖裙、涼鞋，之前她已把腳趾甲和手指甲涂成與衣服一樣的顏色；爸爸神采奕奕的，深藏青的褲子配白色短袖襯衫，完美地襯托出媽媽的艷麗。我們鉆進(jìn)汽車，和以往一樣，我占領(lǐng)了整個后排座，我躺下，看著窗外湖濱大道旁的座座高樓接連不斷地閃過。

“亨利，坐好，”媽媽說，“我們到了。”

我坐起來，看著這座博物館。我幼年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歐洲各國首都街頭的兒童小推車?yán)锒冗^的，這家博物館才是我想象中的“博物館”，不過眼前的穹頂石墻卻并沒有什么新奇之處。因?yàn)槭切瞧谔?，我們花了一些工夫找泊位，全部安置好后，我們沿著湖岸步行前往，一路上?jīng)過不少船只、雕塑和其他興高采烈的兒童。我們穿過巨大的石柱，走進(jìn)博物館內(nèi)部。

從那一刻起，我成了個被施了魔法的小男孩。

博物館捕捉了自然界的一切，把它們貼上標(biāo)簽，按照邏輯關(guān)系分門別類，永恒，如同上帝親手的安排，或許起初上帝按照原始自然圖擺放一切的時候也發(fā)生過疏忽，于是他指令這家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協(xié)助他，將一切重新擺放妥當(dāng)。僅僅五歲的我，一只蝴蝶就能把我吸引半天，我徜徉在這博物館里，仿佛置身于伊甸園，親眼目睹曾在那里出現(xiàn)過的一切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