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xué)(6)
　　
　　事情剛開始很簡單。和往常一樣我們都呆在樓上屋子里，高媒婆跑來，開始抱怨起當(dāng)?shù)氐囊恍┤思覜]有及時地支付給她應(yīng)得的報酬，言語間暗指我們家也是其中之一。
　　
　　“因為山上又農(nóng)民起義，最近大家日子都不太好過?！备呙狡耪f道，“商品進(jìn)不來，也出不去。大伙手里都沒有現(xiàn)款。我已經(jīng)聽說有些人家的姑娘因為這個緣故要取消她們的婚約。她們家里負(fù)擔(dān)不起嫁妝。這些姑娘只能去做人家的童養(yǎng)媳了。”
　　
　　我們縣最近情況不太好，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可是高媒婆后來說的那些話，不免讓我們大吃一驚。
　　
　　“即便是雪花小姐，她的近況也不妙啊。不過要是讓我?guī)退僬曳莞线m的人家，也為時不晚啊?！?br>　　
　　幸好雪花當(dāng)時不在這里，我心中暗喜，聽不到她這些暗諷。
　　
　　“你說的是我們縣里最好的那戶人家嗎？”王媒婆反詰道，她的聲音此刻聽來似乎也不像往日那般圓潤，而是有些生硬干澀。
　　
　　“或許吧，老嬸嬸，可我要提醒你，你說的那戶本縣最好的人家，現(xiàn)在可今非昔比了。那家老爺整天出入賭場，妻妾成群，荒淫無度。”
　　
　　“這有什么奇怪的，對他這種身份的人來說，這再正常不過了。也難怪你無知，從來沒見識過大戶人家嘛。”
　　
　　“哈哈，真好笑，你說假話不臉紅哦，全縣誰不知道啊，這戶人家現(xiàn)在怎么個情況啊。他們在山里惹了事，再加上莊稼歉收，經(jīng)營不善，現(xiàn)在啊，家底都所剩無幾了——”
　　
　　“高媒婆，”媽媽突然起身說道，“我很感激你為我的孩子們所操辦的親事，不過她們還只是些孩子，不應(yīng)該當(dāng)著她們的面說這些。想必你還要去其他人家拜訪吧，我送你出去?！?br>　　
　　媽媽攙扶著高媒婆起身，連拉帶拽地把她領(lǐng)下了樓。她們剛走出去，嬸嬸便為王媒婆倒上茶水。王媒婆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好像在深思著什么，眼神有些迷離。她眨了幾次眼，回過神來，環(huán)視四周，把我叫到了她身邊。我已經(jīng)十三歲了，但對她我還是有所忌憚。我學(xué)著雪花當(dāng)著她面時，親切地喊她嬸嬸，可在我心底里，她還是那個王媒婆，沒有任何不同。我來到她身邊，她一把拽住我，讓我坐在她的大腿上，緊緊抓住我的雙肩，那樣子就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不要，不要告訴雪花任何你剛才所聽到的事。她是個單純的女孩子，她不該被那個女人的污言穢語傷害到。”
　　
　　“我知道了，嬸嬸?！?br>　　
　　她又用力抓著我搖晃著說道，“永遠(yuǎn)都不要說?！?br>　　
　　“我保證不說的。”
　　
　　事實上，我當(dāng)時并不太明白她們先前所說的內(nèi)容。更何況我為什么要把這些邪惡的閑言碎語傳到雪花耳朵里呢？我多愛雪花。我永遠(yuǎn)都不會重復(fù)高媒婆那些可憎的話語來傷害雪花。
　　
　　此外，那以后，媽媽似乎對爸爸說了些什么，從此高媒婆再也沒有被允許進(jìn)我們家的門，所有相關(guān)的事都坐在屋外的凳子上商量。這些都體現(xiàn)了爸爸媽媽對雪花的關(guān)愛。盡管雪花只是我的老同，但他們卻像愛我一般愛雪花。
　　
　　又是十月，窗格外夏日淡藍(lán)的天空變得深藍(lán)，帶上了秋天的韻味。還有一個月大姐就要出嫁了。新郎送來了最后一批彩禮，大姐的義姐妹們賣掉了二十五斤大米為她買了禮物。這些女孩子們到我們家，和我們一塊圍坐在樓上的女人屋里唱女歌，連其他村的女人們也前來寒暄，送給大姐一些善意的忠告，向家人表達(dá)慰問。我們就這樣唱女歌講故事，過了整整二十八天。大姐的義姐妹們幫她一起做好了一條被褥，并幫著把為新的家人縫制的布鞋包裹好。而家人也已經(jīng)把為大姐撰寫的三朝書備好了，我們?nèi)胰艘黄瘕R心努力，盡可能地將大姐所具備的美德用適當(dāng)?shù)难哉Z表達(dá)出來。
　　
　　大姐出嫁的前三天是哀傷日。媽媽坐在第四格樓梯上，把腳放在下面一格，開始悲唱：“我的大女兒啊，你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是淚如泉涌啊，你要出嫁了，很快就人去樓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