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到圖爾古特的書房，我立即感到一種更為陰暗的存在，這種揮之不去的感覺逐漸壓過了他所研究的英文作品對我產(chǎn)生的些微影響。這個存在變成一張臉，忽然從桌上蹦到我眼前。這張臉無處不在，從桌子后面的一幅畫中，從桌上的一個相框中，從墻上一張古怪的繡花圖中，從一部作品集的封面上，從窗子附近的一張速寫中，這張臉帶著傲慢的神情迎上我的目光。在每一處，那張臉都是一樣的，同樣瘦削的顴骨，滿臉胡須，中世紀的面容，只是姿勢不同，來源不同。

“圖爾古特看著我?！?，您知道這是誰，’他陰郁地說。‘您看得出來，我把他的各種模樣都收集了。’我們并肩站在那里，看著桌子后面墻上的鑲框印刷畫。這是一幅木刻的復(fù)制品，和我在國內(nèi)看到的相仿，不過這張臉完全是正面的，那雙墨黑的眼睛似乎看透了我們。

“‘您是從哪里弄到所有這些不同的肖像的？’我問道。

“‘從我能弄到的任何地方，’圖爾古特指了指桌上的對開本?！袝r我從古書上描摹下來，有時我到古籍店里或拍賣會上淘。在我們這個城市里，他的這么多不同的肖像仍隨處可見，我覺得真是不可思議。我感到，如果我能把他所有的肖像都收齊了，也許我就能在他的眼睛里讀出我那本無字奇書的秘密。’他嘆了口氣。‘不過這些木刻畫太粗糙，只有黑白的。我覺得不滿意，就讓我的一位藝術(shù)家朋友把所有的肖像綜合成一幅?！?/p>

“他把我們領(lǐng)進窗邊的一個壁間，里面掛了張黑絨短窗簾，蓋著什么東西。他還沒去拉簾子，我就已經(jīng)有些害怕起來了。他的手一拉，簾子分開了，我的心幾乎翻了個個兒。絨布后面是一幅全身油畫，栩栩如生地描繪了一個脖子粗短、精力充沛的年輕男人的頭和肩。我轉(zhuǎn)過頭，喘一口氣。海倫站在我身邊，朝我的肩膀微微靠過來，似乎不是為了尋找安慰，而是給我以力量。

“‘我的朋友是個很不錯的藝術(shù)家，’圖爾古特輕聲說道?！銈兛闯鰜砦覟槭裁匆煤熥由w住它。我工作時，不喜歡看到它?！蚁?，他也可以說不喜歡那幅畫像看著他?！@是我們想象的弗拉德·德拉庫拉在一四五六年的樣子?！?/p>

“圖爾古特拉上簾子，我很高興那雙可怕的眼睛消失了?！疫€有別的奇物讓你們看，’他說，從桌旁拿起一個漂亮的嵌花木盒，拉開扣環(huán)。在褪色的層層黑綢中間是幾樣尖利的東西，像是外科手術(shù)的工具，還有一把小銀槍和一把銀刀。

“‘那是什么？’海倫遲疑地朝盒子伸出手，又縮了回來。

“‘這是地道的獵殺吸血鬼的工具，有一百年了，’圖爾古特自豪地說。‘這個地方原來是放蒜頭的，不過我把我的蒜頭掛起來了。’他指過去，我看到正對書桌的門兩旁都掛著長串的干蒜頭，不禁又打了個寒顫。我有個念頭，博拉教授不僅謹慎，而且瘋了。一個星期前我和羅西在一起時，也有這種想法。

“‘也許您想得太多了，’圖爾古特仿佛捕捉到了我臉上的表情，微帶歉意地說，一邊仍指著蒜頭?！鋵嵨揖褪窍?，坐在這里思考這些邪惡的過去，我可不愿沒有任何保護?，F(xiàn)在，讓我給你們看看我?guī)銈儊磉@里的真正目的?！?/p>

“圖爾古特拿出一本小書，封面是古代的皮革。我拼命控制自己才沒伸出手去拿它，圖爾古特輕輕打開書，首先給我們看前頁和后面的空白，然后是中央的木刻——那個已經(jīng)非常熟悉的造型：戴王冠的惡龍張開邪惡的翅膀，爪子里抓著的那面旗寫著那個嚇人的名字。我打開隨身帶著的公文包，拿出自己的那本。圖爾古特把兩本書并列擺在桌上，我們兩人比較各自收到的邪惡之禮。我們發(fā)現(xiàn)，兩條龍一模一樣，他的那一條鋪滿整頁紙，形象也更為陰暗；我的色彩暗淡一些，但都一樣，一模一樣，連尾尖的那塊斑點都一樣，似乎那里的木刻在每次印刷時都沾了一點墨水。海倫默默地俯下身去看。

“‘不可思議，’圖爾古特終于喘著氣說?！医^沒想到我還會看見第二本這樣的書?！?/p>

“‘還聽說了第三本，’我提醒他?！畡e忘了，這是我自己親眼看到的第三本。羅西的那本也是一樣的木刻畫?！?/p>

“他點點頭。這時，掛著兩串怪異的蒜頭的門猛地打開，我們?nèi)继饋?。不過，進來的不是可怕的幽靈，而是一位小個子女士，她穿著綠衣，站在門口，滿面笑容。這是圖爾古特的妻子，我們都站起來迎接她。

“‘下午好，親愛的，’圖爾古特迅速把她拉進來。‘這是我的朋友，我告訴過你的，從美國來的教授?！?/p>

“他殷勤地作了介紹，‘我最怕老婆了，’他沾沾自喜地告訴我們?！墒侵荒咐匣?。’海倫比博拉夫人高出一大截，她朝兩人微笑著。這兩口子的確很可愛。圖爾古特呷著咖啡，一臉愉快的樣子。‘我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親愛的，’——轉(zhuǎn)向他的妻子——‘我們在尋找一位失蹤的教授，我要忙上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