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我睡在布盧的一家農(nóng)舍里，巴利睡在房間的另一邊。這是我記憶中最難入眠的一夜。我蜷縮在床上，老鷹或是鴿子的咕咕聲顯得那么怪異。巴利仿佛離我很遠(yuǎn)。早先，我還為兩張床分開而高興，因為這樣不那么尷尬?？涩F(xiàn)在，我希望兩人被迫背靠背睡在一起。

我吹滅了燈，踮著腳尖朝窗外看，半圓的月亮掛在天上，云朵破碎。對面飄浮著一個影子，我太熟悉了——不，只是一閃而過，只是一朵云，是嗎？張開的翅膀，卷曲的尾巴？它立刻消失了。我走向巴利的床，靠著他毫無知覺的后背，顫抖了好幾個小時。

“把艾羅贊先生送到圖爾古特的客廳里花了不少時間。我們還沒走，博拉太太中午放學(xué)回來了。

“圖爾古特用土耳其語向她解釋。她那快活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先是明顯的懷疑。當(dāng)他溫和地指給她看她那位新到客人脖子上的傷口時，她突然驚恐起來，匆匆朝廚房走去。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這位病人會享受到一頓美味。

“在我們確認(rèn)艾羅贊先生休息得很好后，圖爾古特便把我拉進(jìn)他那古怪的書房里待了幾分鐘。簾子嚴(yán)密地遮著那幅肖像，我松了口氣?！J(rèn)為您和您妻子把這個人收留在這里安全嗎？’我忍不住問道。

“‘我會安排好一切的?！瘓D爾古特拉了一把椅子給我，自己坐到書桌后面?！艺J(rèn)為在這里不會再有襲擊，不過要是真有的話，我們的美國朋友會看到有力的自衛(wèi)。’我看著桌子后面他那高大而結(jié)實的身軀，馬上相信了他。

“‘對不起，教授，’我說?！覀兘o您帶來了那么多麻煩，現(xiàn)在又把這種威脅帶到您家門口?！蚁蛩唵蚊枋隽宋覀兒湍莻€吸血鬼的遭遇，包括我昨晚在哈吉亞·索菲亞門前看到他的情景。

“‘難以置信，’圖爾古特說。

“‘我也有個問題要問您，’我坦白道?！裨缒跈n案館說您以前見過一張這樣的臉，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呢？’

“‘啊，’我這位博學(xué)的朋友雙手合攏。‘是的，我會告訴您的。許多年過去了，但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實際上，這件事發(fā)生在我收到羅西教授那封說他對這里的檔案一無所知的信幾天后。下午下了課，我正在看那些藏品，準(zhǔn)備寫一篇文章論述莎士比亞一部失傳的作品《塔什干尼國王》。有人相信故事的背景是伊斯坦布爾。也許您聽說過它？’

“我搖搖頭。

“‘幾位英國的歷史學(xué)家都引用了它。從他們的作品中我們知道在原劇中，一個叫德拉科爾的惡鬼出現(xiàn)在一個美麗古城的統(tǒng)治者面前，這座城市是這個暴君用武力奪取的。那個惡鬼催促這位暴君痛飲人民的鮮血，這段話令人膽戰(zhàn)心驚。’他俯身向前?！乙蚕嘈乓姷侥莻€惡鬼的暴君正是蘇丹穆罕默德二世本人，君士坦丁堡的征服者?！?/p>

“我的脖子背后竄上一股寒氣。

“‘我的朋友，到一五九年，關(guān)于弗拉德·德拉庫拉的傳說甚至深入到了新教的英國，對我來說這很有意思。再說，如果塔什干尼就是伊斯坦布爾，它表明在穆罕默德時代，德拉庫拉的確在這里出現(xiàn)了。穆罕默德于一四五三年進(jìn)城。當(dāng)時，年輕的德拉庫拉從小亞細(xì)亞獲釋返回瓦拉幾亞僅僅有五年，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表明他在有生之年回到過我們這個地區(qū)。有些學(xué)者認(rèn)為他本人曾親自向蘇丹進(jìn)貢過，但我認(rèn)為這一點無法證明。我的觀點是，他給這里留下了吸血鬼的傳統(tǒng)，就算不是在他的有生之年，也是在他死后。’

“‘您是個很棒的歷史學(xué)家，’我謙卑地說。

“‘您過獎了，我年輕的朋友。您吃過波萊克嗎？’

“‘還沒有，’我承認(rèn)道。

“‘您應(yīng)該盡快去嘗嘗——它是我們國家的特色菜，一道美味。’于是我就去了餐館。因為是冬天，當(dāng)時天已經(jīng)黑了。我坐在桌旁等上菜，一邊從文件里拿出羅西教授的信，又讀了起來。我已經(jīng)說過，我收到信只有幾天，信的內(nèi)容讓我越看越困惑。服務(wù)員給我端來飯菜，他放下東西時，我無意中看了他一眼。他垂下雙眼，但我覺得他突然注意到了我正在看的信，羅西的名字就在信頭，他尖利的眼光掃了一兩眼，隨后臉上變得毫無表情。不過我發(fā)現(xiàn)，他繞到我身后，把另一盤菜放到桌上，趁機(jī)又從我背后看了一眼信?！?/p>

“‘我無法解釋這一行為，只覺得很不自在。他一言不發(fā)地走開了，我忍不住看著他在餐館里走來走去。他要不是眼露——你們怎么說的？——兇光的話，應(yīng)該是個相貌英俊的人。他有一個小時沒理我，突然，他又來到桌前，把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放到我面前。我吃了一驚，因為我沒點茶。我想這可能是送的，或弄錯了。“您的茶，”他放下杯子，說?！疤匾饨o您燙的熱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