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渴望有個浴缸——現(xiàn)在仍然渴望,你知道。這是我的湊合辦法。他們用這些大桶裝運(yùn)糖漿。我把它鋸成兩半,安在這里。我可以蜷在里邊。雖然不是很令人滿意,可比冰冷的塑料簾子貼在身上強(qiáng)?!被氐狡鹁邮遥{特比姆說“你聽聽這個怎么樣”,便打開了一組塔形的音響裝置。紅的綠的流動的燈光、閃爍的數(shù)字顯示、跳動的頻帶輪廓、橘紅色的電腦指示頓時一齊閃耀起來。音箱發(fā)出了巨人般的吼聲。納特比姆把一張銀色唱片放入碟倉,活動住房在巨雷聲中震顫。音樂太響了,奎爾分辨不出任何樂器,只有一種搏動的震響,重組著他體內(nèi)的原子,壓滅了思想。奎爾把啤酒瓶塞進(jìn)冰桶里,又幫納特比姆把桌子推到墻邊。食品盤上緊繃繃的塑料膜明顯地顫動著?!暗谝慌腿说能囎右坏剑奔{特比姆喊道,“我們就把塑料膜扯掉?!彼麄冊谕霗焕镎伊艘煌?,想找一只盛得下三十包炸土豆片的大碗,但是沒有找到。“你浴室的那只大桶怎么樣?”奎爾高喊道。“就今晚用一下。它倒是夠大。”“對呀!來喝杯啤酒!納特比姆的告別晚會正式開始了!”奎爾把炸土豆片倒進(jìn)用肥皂擦洗過的大桶里時,納特比姆朝夜色中嚎了一嗓子。
透過兩邊垂著橙紅色窗簾的大窗戶,他們看到一列車燈接近了窄橋??鼱柶恐械钠【圃谡痦懼蓄潉又<{特比姆在說話,無法知道他說的是什么。
特德·卡德第一個進(jìn)屋,他絆了一下,撞到擺滿食品盤的桌子上。他手里捏著一瓶朗姆酒,戴著一頂旅行帽,這使他的腦袋看上去活像一只有白化病的巨蟻的腦袋。他扯開塑料膜,抓了一把火腿片塞進(jìn)嘴里。一群人擁了進(jìn)來,叫嚷著,擺動著身體,像在比賽吃火腿和奶酪似的,搶著抓盤子里的食物。大把地往嘴里塞炸土豆片,就像烤雞時往雞肚子里塞填料一樣。
活動住房在煤渣磚砌的底座上搖動著。房間里一下子擠得滿滿的,酒瓶都只好從人的頭頂上傳過去。特德·卡德在他身邊?!拔蚁敫嬖V你一件事,”他舉起一只邊緣有缺口的矮粗玻璃杯,朝奎爾嚷道??蛇€沒開始說,他就消失了。奎爾開始感受一種野性而迷亂的樂趣。父親身份的結(jié)在今晚松開了,對佩塔爾和韋葦?shù)乃紤]被撲滅了。他成年后只參加過兩三次社交聚會,從沒參加過只有男人的聚會。他想,普通的社交聚會是性愛和社交的微妙的羽毛球游戲,這個晚會則大不相同。這里有一種粗野的興奮情緒,他想,那氣氛不像在同納特比姆愉快地道別,倒更像在碼頭酒吧后面停車場上的一場打斗。一股煙草、朗姆酒和臟頭發(fā)混合成的臭味。特德·卡德的旅行帽又在他面前上下浮動,像在行屈膝禮一樣。他用前臂揩了一下眉毛?!懊總€人都向我打聽毛茸茸的魔鬼,”特德·卡德喊道。“可我要跟你講。”
奎爾勉強(qiáng)能聽見他那沒完沒了的獨(dú)白?!拔野职帜贻p時在拉布拉多……那時別人都叫他滑稽劇卡德,因?yàn)樗亲笃沧?。說有一種感覺,好像他附近雪底下有一個洞。走路要小心,不然……旋轉(zhuǎn)著筆直地掉下去……他走路小心翼翼……真恐怖。一天他帶了他的好朋友阿方斯……他們來到宿營地……阿方斯說……‘沒意思,我回去了?!野职謩袼教炝涟桑f服了。第二天早上阿方斯不見了。他的腳印筆直向前伸去,然后就什么都沒了……腳印消失了,雪沒有動過?!币粋€大小和形狀都同十六磅火腿相似的胖臉擠到奎爾跟前。盡管他在喊叫,他的聲音聽起來卻很遠(yuǎn)。
“你好,奎爾。阿多尼斯·科勒德。寫食品專欄的。想問個好。不常到錨爪市來。在米斯基灣,你知道。為那些餐館。”人群涌動著,奎爾被卷到了啤酒桶旁。納特比姆的音響放著極低的打鼾和拉鋸般的聲音。然后,又是特德·卡德,嘴里露出一片火腿。
“我爸爸找了一根竿子。在腳印消失的地方四處亂捅。突然聽見好像塞子拔掉的聲音……一個藍(lán)色的深井……锃亮的鋼筒。他把竿子扔進(jìn)去,就聽到滑橇一樣的呼嘯聲?!庇腥藦乃麄冎虚g擠過,奎爾想擠到前門去,用胳膊肘像槳那樣劃拉著。可是卡德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突然他后面有什么東西。一個毛茸茸的魔鬼像冰球似的跳進(jìn)洞里……紅眼睛。對我爸爸說……‘等我洗了鍋?zhàn)雍捅P子……回來抓你?!野职帧豢跉馀芰怂氖⒗??!薄拔移拮铀懒恕!笨鼱柡艉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