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些營火就是條訊息，每次都暗示著一個字母。它也許想告訴槍俠“保持距離，我的同伴”，或是“終點就在咫尺之外”，甚至可能是“過來捉住我”。但它們究竟表達(dá)了什么意思并不重要——即使它們的確是些暗號，槍俠對它們也沒有興趣——重要的是這些遺跡和以往的一樣冰冷。然而他還是有收獲，不斷縮短著與黑衣人的距離。槍俠知道自己更接近黑衣人了，卻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感覺到的。也許，是一種氣味。這也不重要。他會繼續(xù)走下去直到有些變化，如果沒有任何改變，那他也會一直走下去。老人們說過，若上帝愿意給你水，那里就會有水出現(xiàn)。只要上帝愿意，即使在沙漠中也會有水。槍俠站起身來，擦了擦手。

黑衣人沒留下其他痕跡；即使這片硬地上曾留下些許模糊印跡，也早被這刀子般的風(fēng)給磨平了。沒有糞便，沒有垃圾，甚至連填埋這些東西的痕跡都見不到。什么都沒留下。留下的只有這條向東南延伸的古路沿途的一些冰冷的營火遺跡，以及槍俠腦中不斷進(jìn)行的距離測量。當(dāng)然，對槍俠而言并不僅止于此：東南方不光是一個方向，更是一個強(qiáng)大的磁場。

他坐下來，縱容自己喝了一些水。他想到這天早些時候經(jīng)歷的片刻眩暈，那種游離于世界之外的感覺十分奇怪，不清楚這到底意味著什么。為什么那陣眩暈會讓他想到自己的號角和最后一個伙伴？兩者多年前就消失在界礫口山了。父親留下的槍，他還完好地保留著，當(dāng)然它們比號角，甚或朋友都更重要。

難道不是嗎？

這個問題讓槍俠有些不安，但除了這個明顯的回答外似乎再沒有其他答案，他將這個問題拋至腦后，也許以后再做思考。他環(huán)視了一圈，抬頭看了看太陽?！盎鹎颉闭鼗蜻h(yuǎn)處的天際。讓他擔(dān)憂的是那并不是正西方。他站起來，從皮帶上摘下快磨穿的手套戴上，開始拔鬼草生火。他把草堆在黑衣人留下的灰燼上。他覺得這是對他的嘲諷，就像口渴一樣，既痛苦又令他欲罷不能。

暗色的天幕只剩下一絲橘紅色的光，像張正冷笑的嘴；地面的余熱也幾乎散盡。這時槍俠才拿出燧石和打火鐮。他坐下來，把槍帶擱在膝上，望著東南方出神。他望著遠(yuǎn)處的群山，并不奢望會看到大漠中一縷營火的直煙，也知道不會見到跳竄著橙色火星的火焰，但是他還是專注地看著，因為看這一動作本身就具有意義，它給人一種苦澀的滿足感。小子，你若不看的話，你就什么都看不到?？绿貢@么說。睜開神賜給你的眼睛，行不行？

但是他什么也沒看到。他知道他在慢慢接近黑衣人，但也只是相對而言。他還沒到如此近的距離，能讓他在黃昏看到煙火，或是營火橙色的火苗。

他在打火鐮上猛擦了一下燧石，點燃了已撕碎的干草，同時口里念叨著古老但有魔力的歌謠：“火花—啊—黑暗，我的祖先在哪兒？我能睡這兒？我能住這兒？賜給我營帳火花兒。”奇怪的是，童年時的有些歌謠和習(xí)慣早已被扔在路旁拋到腦后了，而有一些卻牢牢扎根于腦海，跟隨人一生，而且年歲愈長它們的分量就愈重。

他頂風(fēng)生起火堆，讓煙朝著荒地的方向涌去。除了偶爾卷起旋風(fēng)似的塵暴，這里的風(fēng)向基本還是持續(xù)不變的。

頭頂上的繁星一眨都不眨，也是恒定不變的，它們看上去渺小，卻是百萬個太陽和地球。這些耀眼的星座，就像發(fā)著白光的冰冷火焰。在他仰望星空這當(dāng)口，天空已從淡紫色變得漆黑。在金星下方，一顆流星劃過，刻出一條短暫卻炫目的弧線，然后消失在夜空。鬼草慢慢地?zé)鲆粋€新的形狀，火光投在地上的影子非常怪異。這形狀不像黑衣人留下的象形圖案，卻是明白無誤的交叉圖形，仿佛暗示著某種確定性，讓人有些心驚。槍俠搭干草燒火時并不講究藝術(shù)性，只要能燒起來就足夠了。這是一個做事干凈利落的人的習(xí)慣。槍俠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住旅店時都會把房間里揉皺的畫弄平整。火堆緩慢地燃燒著，火焰白熾的中心仿佛有鬼魅群舞。槍俠沒有看見。兩個圖案，如藝術(shù)品一樣，在他熟睡的時候緊密地連在了一起。風(fēng)開始呻吟，就像個腹中滿是癌細(xì)胞的巫婆在哀嚎。時不時會有一陣邪惡的下行風(fēng)卷起濃煙刮向槍俠躺著的地方，他在不知不覺中吸進(jìn)去了一些。就像一個很小的刺激物在牡蠣體內(nèi)生成珍珠一樣，這股煙讓槍俠做起了夢。槍俠不時隨著風(fēng)的哀嚎發(fā)出呻吟。面對這一切，繁星一如往常般無動于衷，就像它們面對戰(zhàn)爭、酷刑、復(fù)活那樣。若讓槍俠知道，這種冷酷勁兒肯定會得到他的欣賞。

2

他牽著騾子朝山下走，這山看來是這片山丘的最后一座。騾子已經(jīng)受不了這樣的熱氣，眼睛十分腫脹，顯得死氣沉沉。三個星期前他途經(jīng)最后一個小鎮(zhèn)，自那以后就再沒見到過一個人影，只有荒棄多年的車道和偶爾可見的沙漠邊界居民的泥草棚子。棚子已經(jīng)衰敗了，只剩下可憐的一間半間，住著的多是麻風(fēng)病人或是瘋子。他覺得瘋子倒更好相處。曾有一個瘋?cè)私唤o他一個不銹鋼的林用指南針，求他帶給耶穌圣人。槍俠鄭重其事地收了下來。如果見到耶穌圣人，他會把指南針交給他的。他并不指望自己真能見到他，但是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發(fā)生的。有一次他看到個長著人身烏鴉頭的獺辛獺辛，taheen，是種奇怪的混種生物，它們部分是人，部分是動物或鳥類。，聽到他打招呼，這個畸生的東西竟然嚇得逃跑了，口中發(fā)出鴉叫，像是在說話。但更可能是在詛咒槍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