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日之后,她二姨正式搬過這邊來,與貞觀母子同住,自此朝夕相依,姊妹做伴。
她二姨丈去世那年,貞觀還未出生呢;怎樣的緣故,并未聽人提起;二姨唯一的兒子,如今在高雄醫(yī)學(xué)院,說是成家以后,就要接伊去住。
且說銀月姊妹每日上班經(jīng)過這里,總會進門請二位姑母的安,也探一探貞觀,說幾句話再走。
這日大家都來過又走,單單一個銀蟾押后趕到,貞觀不免說她:“干脆你把鬧鐘放在床下,也省得天天這樣!”
銀蟾分明道:“今早我可是六點多即起的,怎知東摸西摸,又拖到現(xiàn)在,剛才是出門時被四嬸喊住,她叫你沒事去一趟呢!”
外公家離此不過兩百公尺,雖說這三個月來,她是少去了,但偶爾經(jīng)過,走動仍舊難免;如今她四妗這樣正經(jīng)差人來說,還是頭一回。
“有什么事嗎?”
銀蟾先是沒想到上面來,此時看貞觀模樣,倒被她問住了;”沒有啊!有事情怎么我會不知道?”
說著她自己又想了一遍,才與貞觀道:“大概有什么好吃的留給你;我再不走要遲到了!”
貞觀看她上了腳踏車,風(fēng)一樣的去得快,自己只得返身來陪母親、二姨吃早飯,又洗過碗筷,這才稟明意思,往她外公家走。
她外公家大門口,正好有個黑衣阿婆端了木盆出來,貞觀認出是個專門到各家廚房收洗米水,拿回去喂豬吃的老婦人。
阿婆見著她帶孝的絨線,開口問道:“你就是水紅的女兒?”
“我是!阿婆?!?/p>
老婦人放了米湯,拉起貞觀的手,仔細看了她好一下:“你長得這樣像你阿爸……”
貞觀覺得老人的手在抖,過一會才知道,伊原來是要抽出手去拭眼淚。
“你阿爸是我這一生見過,心腸最好的人——”
“……”
貞觀無以為應(yīng),她低下頭去,又抬了起來,卻見阿婆的淚水,滲入伊臉上起皺的紋溝里,流淌不下。
她幫她擦了淚水,顧不了自己滴在手掌心的淚。阿婆等好了,又說:“你大的弟弟在臺南讀一中,聽說成績怎樣好呢!唉!也是你阿爸沒福分。”
等伊發(fā)覺貞觀已是兩眼皆紅時,連連說道:“你莫這樣了——都是我老阿婆招惹你!”
“沒——有——”
貞觀才擦眼淚,只聽老婦人又問:“水云現(xiàn)在不是住你厝里?”
“是啊!二姨來和我們做伴?!?/p>
老婦人嘆氣道:“水云也可憐??!廿出頭就守寡;你那個二姨丈,好漢英雄一般,六尺余,百斤重,一條老虎吃不完,也是說去就去,人?。 ?/p>
阿婆走后,貞觀猶在門前小站些時,等心情略略平復(fù)了,這才踏步入來。
出大廳即是天井,貞觀人尚未走到,先見著她四妗自內(nèi)屋出來:“四??!”
“你可來了;阿嬤昨晚還念你呢!”
“我去看阿嬤?!?/p>
“等一下?!?/p>
她四妗阻她道:“半夜鬧頭疼,翻到四五點才困的,你先來我房里,有一封信要給你?!?/p>
貞觀其實沒聽見伊最后一句講什么,以致當(dāng)四妗將信遞到她手上時,她還摸不清來路:“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