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以莊重為尊嚴，這是一句老話。"秦總開始看著他，"在現代社會里，今天的銀行除了莊重而外，更要富麗堂皇，因為你這兒是放錢的地方，與你初次見面的人究竟憑什么而相信你呢？所以我要求員工們既然是銀行的職員，就要穿著整齊并有尊貴派頭。"

他仔細聽著他的話，心想，以文化的方式抓住這些老總是可能的，甚至是有把握的，因為這老家伙有一種表達欲，他不拒絕與別人的交流。他漸漸感到輕松一些了。

他又說："我的第一印象是這兒富麗、高貴、氣度不凡，但同時透過這些外在的、當然也都是極為重要的方面，我卻在思考另外一些事情。不錯，人們首先都看到了這座富貴的大廈，然而我卻在想，它是如何奠基的，秦總。"他沉穩(wěn)地拿出一支煙，慢慢點著后，才思索著說："我所用的'大廈'這個詞實際是一種象征，它不僅僅指這幢樓，它更應該代表你以及你所領導的這個金融集團。"他邊說邊觀察著秦總的表情，應該說這種目的性極強的談話使他興奮而又緊張，"總之，你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盡管那么宏偉，那么具有征服力，具有一種感人的魅力，如果把這一切比作一個大廈的話，那么我現在注意更多的倒是那快奠基石，它可能因為歲月的原因是沉默的，但它的光彩應該讓世人所看到......"

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這些天一直在研究有關秦總的材料，其中有幾篇報道和一篇寫得詳細卻又拙劣的報告文學，通過這些文字他知道了秦總之所以深愛這一切，是因為他是第一個來到這兒建起了這所銀行，而又苦心經營，嘔心瀝血使其發(fā)展為今天這規(guī)模的。

他繼續(xù)說："奠基石是樸素的，它可以不說話，但在它的功勛后邊一定包含了難以說盡的酸甜苦辣......"他稍停一下，看看秦總，發(fā)現他的眼圈竟有些紅，就停了下來。

周圍的一切突然安靜了，空間里彌漫著某種激情的氛圍，李苗也在真情地望著秦總。

他看著這位深深吸煙的銀行總裁，眼睛里似乎透出了些許淚光，不知為什么，這也使他很感動，或許是因為自身語言的成功，或許是因為一個老人的淚水。

他又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說："所以，我們這次要拍攝的大型電視片，絲毫也不想談出更多的理論，只想實實在在地表現這些酸甜苦辣。"

他對自己在一九九零年的最后印象是，每天都在不停地說話，印象浮現出的語言像是陰天里的雨霧，彌漫在他與李苗之間，并一直吹進秦總的房間。五年前他與秦總的談話開始順利地進行，算是采訪也算是攻關，但對于秦總這個可愛老頭日后的死亡來說，這個上午算不算是一次陰謀呢？

直到今天他都不愿正視這個問題，有一點是再清楚不過了，秦總如果沒有在那個秋天里認識他的話，是絕對不會自殺的。

自殺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悲慘的，對于今天的他來說秦總的死亡已經變得很遙遠，它不過是在他賺錢又賠錢過程中的一個小故事。

也許是因為他語言的煽情，也許這老頭天生有某種表達欲而又無法在銀行這樣的機構中獲得滿足，所以在那個上午他開始面對牟尼和李苗從頭講述自己。就像所有那些成功的采訪一樣，被采訪者的表現是積極而配合的，似乎他們忘了坐在對面的采訪者實際上對他講述的有關他自己的那些東西并無興趣，他們所關心的實際上是他身上的權力以及他口袋里的金錢。

秦總講到興奮處會高聲笑起來，以后他銀行的職員對他說這幾乎是令人驚奇的，他們從來沒聽見秦總還會這樣笑。正當他講到十一歲在錢莊當學徒的一些往事時，有人敲門。

進來的是在電梯上遇見的那人，他看看他又看看李苗，發(fā)現李苗很快地攏攏頭發(fā)，就忍不住在心里說："這個女人。"秦總把來人向他們作了介紹。

他含蓄地看看他，又把目光移向李苗，然后掏出兩張名片，說："我叫歐陽京。"

他看看他的名片：信貸一部主任。與此同時，他掏出了自己的名片，并說剛才好像見過。

歐陽京顯然對于李苗的名片看得更仔細，說："認識你們很高興，幸會。"

秦總愉快地說："他們來給我們拍電視，是一部大型的，名字叫--"

李苗說："叫《忠魂》，是上邊交給我們的一項政治任務。"

他說："共二十四集，分四個單元，第一個單元已經結束，你們是第二單元的首集。"

歐陽京看看他又看看兩人的名片說："你們單位的名稱是--中國文化電視藝術發(fā)展中心，我原來好像沒聽說過。"

歐陽京的話語使他緊張，剛才好不容易爭來的與秦總之間的融洽不要因為他的幾句話給毀了。

李苗反應很快，她說："我們從來不像中央電視臺那么張揚，他們是正宗，是兄長，而我們屬于文化部，是一個小機構，主要完成一些首長交給我們的政治任務。"

"當然，我們也有我們的優(yōu)勢，"他懷著對于李苗的感激與溫情接過話題，同時心里也有些憂傷，他需要李苗說這些，但又不情愿看著一個顯得如此天真，甚至可以用純情（從外表看）來修飾的女孩說謊話時竟然如此平靜，是什么東西驅使她這樣呢？他有些心疼，有種苦澀感，他知道這是一種整體而抽象的憐憫，并不是面對某個具體的形象，但他壓住思緒，繼續(xù)說，"我們的確不如中央臺那么響亮，但我們因具體而深入，我們有我們的自信，這當然與我們中心的后臺，"說到"后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