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小波就站在"王府"的進廳里，像許多北京人那樣，他也留著平頭，但是頗講究，一看便知板寸極適合他。他的臉很白，甚至是一種囚犯般的蒼白，從刮得發(fā)青的臉上顯出驕傲與剛毅。他的墨綠加著一點淡銀的西服很得體，白色的袖口，金色鈕子，這種一絲不茍充滿了暴發(fā)戶的尊嚴。

他與牟尼握手時很輕，幾乎就是挨了挨，但笑得很輕松，很自在，他說："你是歐陽京的朋友，那當然也是我的朋友。要知道，銀行永遠是我們的衣食父母。"

他對李苗似乎有一種矜持和冷淡，起碼牟尼沒有意識到他的目光曾像歐陽京那樣貪婪。牟尼在當時想：叢小波這樣的富翁女人多得沒法兒消受，所以面對女人必定十分疲憊。他曾聽歐陽京說過他花了不少錢，睡過許多北京和廣州的名模特，他為人豪爽，花錢如流水。

歐陽京還沒到，三個人站在"王府"的人造山與瀑布之前聊天。在來"王府"之前，牟尼猶豫著穿什么衣服。他的確有一套漂亮的西服，不過那是兩年前買的日本舊貨，外面看很新，但里邊結(jié)實而密集地繡著日本人"田中角榮"的名字，有許多時間他都在猜測是不是那位已故首相。日本首相真是浪費。

叢小波很友好，對牟尼談起了不少他熟悉的演員，絕大部分牟尼從未見過。他與牟尼談論起電視時，更多地是談一些外國名片；他喜歡談哲學，歐洲現(xiàn)代藝術(shù)，談巴拉基列夫與俄國的強力集團。

他的興趣勾起了牟尼的談興，這些話題是他擅長的。他發(fā)現(xiàn)他的充滿獨特思辨與飽含激情的談話方式叢小波很感興趣，就變得真實而投入。牟尼的話很多，與他很融洽。

李苗卻沒說什么，在叢小波面前，她似乎沒那么放松。

他們正想坐在沙發(fā)上時，歐陽京來了，他連連道歉，說，有生以來這是第二次遲到，第一次還是在下農(nóng)村時，與一個女孩相約上縣城，那天也遲到了......

先是一起吃了飯，買單時小姐的賬單竟遞到了牟尼手中，他掃了一眼八千多塊，真嚇了一跳，但他仍愉快地說："看來，幾個人里邊竟然是我最像買單的老板。"

李苗說："你肯定會成老板的，我敢保證。"

大家都笑了，這年頭誰能保證誰？

"咱們是去夜總會聽歌，還是上迪斯科舞廳？"

"迪斯科舞廳！"李苗說。

"那兒太鬧呵，"歐陽京說，"你昨天不是說想唱歌嗎？"

"昨天是那樣，現(xiàn)在我改變主意了。"

迪斯科舞廳里已經(jīng)是轟天震響。幾個菲律賓女孩唱得風風火火，玻璃框后邊的調(diào)音師邊調(diào)邊唱邊對所有新進來的客人擠眉弄眼，十分快活的樣子。

舞池里邊人不少，許多白皮膚的外國人與自信的黑人和亞洲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亂蹦，"看來越是在高階層就越是不拘一格呀！"牟尼對李苗打趣說。她回頭問他："你覺得叢小波這人有用嗎？"

"不知道，"他在快節(jié)奏的喧響中回答："他這人太有錢了，恐怕不會以任何方式為我們幫忙。"

"那可不一定！"

李苗說完，拍拍歐陽京就跑下舞池。真沒想到她的舞跳得那么出色，像旋風、火焰那樣席卷著所有那些皮膚色澤不同的人。她的熱情和機靈，以及歡快的表情調(diào)動了整個場內(nèi)的氣氛，她的眼神、頭發(fā)的晃動，臀部的豐滿，前胸的顫抖顯示出無盡的欲望。牟尼發(fā)現(xiàn)叢小波正與歐陽京激動地說著什么，但突然停止，他狠狠地注視著李苗，然后轉(zhuǎn)身看看牟尼，說："你為什么不去跳？"

"呆會兒。"

"這女孩兒多有勁！"叢小波冷冷地笑著，又開始與歐陽京說話，他沒有再去注意李苗。

牟尼仿佛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高總會喜歡李苗，而且，他在此刻也真實而清楚地意識到高總對自己的仇恨。這使他進入了一種恐懼心境。他正在迷朦中看著左上角的電視畫面時，忽然場內(nèi)開始歡呼、高叫，興高采烈的外國人與幾個黃皮膚的家伙用手圈成大的圓，圍著中心的李苗轉(zhuǎn)，李苗更是旋轉(zhuǎn)得瘋狂，大家也越跑越快，直到在鼓聲中一曲終止。

全場人都在為李苗拍手喝彩。李苗也興奮地笑著，她的臉很紅，像是盛夏中開的燦爛的花朵。

歐陽京不再聽叢小波說話，他盯著李苗看，并起身為她鼓掌。

叢小波懶懶地坐在那兒，冷漠地笑笑。他對歐陽京說了句什么，歐陽京一愣，接著兩人一起大笑。

這會兒，李苗與幾個外國人說著話，又回到了他們的臺座，她說："沒想到你們幾個那么懶？"

叢小波點點頭沒吭聲，歐陽京說："本來想上去，但一看到你跳就只有欣賞了。你太出色了，帶你來，"歐陽京看看牟尼，"真給我們幾個長面子，連我們都很有光彩。"

叢小波說："以前來過'王府'嗎？"

"沒有。"李苗故意不看他。

"那以后可以經(jīng)常來，"叢小波說著轉(zhuǎn)身湊到牟尼面前，說："思想家"他指指幾個唱歌的菲律賓小姐，又說，"喜歡那種味道嗎？別客氣，我出錢，你感受一下，也算豐富自己......"

他笑了，但又緊張地用余光感覺著李苗，她似乎并沒有聽見叢小波的話，只是在與歐陽京說著什么。

他對叢小波說："今天就算了，以后吧。"

"以后？"叢小波不以為然，"以后萬一我破產(chǎn)了，你想來了我可能就沒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