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請你吧。"牟尼壯著膽，憋著勁說出了這句令自己都吃驚的話，在他面前又出現(xiàn)了那三百五十萬元貸款，全是現(xiàn)金，擺在一個金燦燦的廣場上。

叢小波一怔，就陰陰地笑了，說："我等著，我等著。"

夜深了，當他又能與李苗單獨在一起時，她說："出去散散步，走走好嗎？我悶。"

他們踩在遍地枯葉上，腳下的聲音在夜的寂靜中顯得很空靈，天上有很多星星，遠處仍是隱隱傳來羅大佑的《戀曲一九九零》：待到明日夕陽西下倦鳥已歸時我將再次踏上舊時的歸途......

他說："叢小波是個怪人，他與歐陽京真是差別太大。"

"他倆真有什么差別嗎？"她問他。

她的話使牟尼不太愉快，說："叢小波對你似乎不太注意，看來這是一個難以交往的人。不過，他與我談得還算投機。"

李苗充滿母親般憐憫地看著他，說："是嗎？"她緊緊拉著他的胳膊，沉默了好久，才說："你有時像個孩子，真可愛。"

他說："我明天就開始跑擔保。這次誰肯為我們擔保，等錢貸下來后，我給他十萬。"

李苗說："歐陽京讓我們盡快地到他那兒開個戶，還要打五十萬塊錢，咱們上哪兒去找這五十萬呢？"

他說："找個單位，講好條件，借他五十萬十天，然后給他五萬，你說呢？"

"這可能太難了。"李苗深深嘆口氣。

牟尼也知道難，但是不試試又怎么知道不行呢？歐陽京也不夠意思，早知道這么嚴格，那還不如不做?，F(xiàn)在好了，做不成也沒有退路了。但是不干又干什么呢？

牟尼來到了百花深處，在這條著名的胡同里有一個在北京小有名氣的公司，那是他的校友王志辦的。

在需要人擔保時，牟尼想到的頭一個人就是王志。那時，他剛上研究生一年級，王志在馬列所上二年級。他家里很窮，老是找牟尼借飯票，而且從來不還。王志聰明，與牟尼有許多共同語言。最典型的一件事是有一次兩人逛西單，在一個攤位上，王志偷了別人一條皮帶，被發(fā)現(xiàn)后老板抓住他就打。王志長得瘦小，老板比他壯得多，抓著他的頭發(fā)，一拳就把王志打倒在地。牟尼在那一刻表現(xiàn)得十分仗義，他趁老板沒有防備，朝他的褲襠處狠踢一腳。老板慘叫一聲就用手捂住自己那個地方跌倒在地，引得周圍許多看熱鬧的人大笑。

在那天讓王志最佩服牟尼的地方是他的機警，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時，他早已拉著王志混在喧鬧的人群中跑得無影無蹤。當兩人在豐盛胡同的小店里喝雪碧時，王志說：你記住，我欠了你的情。以后，王志偷東西再次被捉，學校把他開除了。牟尼記得只有兩個人對他表示同情，一個人是他的導師，這個在全國頗有名氣的老教授竟流淚了，他說：世風日下，道德倫喪，王志本來不是這樣的，他那么樸實，學問很扎實，《資本論》他幾乎能背下來喲！而另一個同情王志的人就是牟尼，盡管王志老偷東西使他覺得可怕，但牟尼有一種觀點，窮困的讀書人小偷小摸就如同部長們的妻子和后代們倒賣批文，說到底不過是一回事，同是源于人類的貪婪，而在今天的時代，貪婪的人還能算是有罪嗎？他總是以這種問法結束自己深沉的話語。

王志被開除后，背運過一陣。他曾找過牟尼，他們在學校的小餐廳里喝酒，王志笑著說，我這人怎么能學馬列研究生，實在是誤會，老馬知道了是會生氣的，是會生中國共產(chǎn)黨的氣的。

那天牟尼醉了，從那次之后再沒有見面。以后傳說王志做電腦生意發(fā)了，坐著"皇冠"，穿著名牌，手里拿著大哥大。又有人說，他曾給導師送了兩萬元錢卻被拒絕了，老教授大吼著把他推出門外。大學校園里一邊贊美著老學者的品格，一邊又夸獎王志的才能與忠誠。只有牟尼不相信，他既懷疑老教授的人格完美又懷疑王志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暴富--資本積累是需要過程的，即使是圈地運動也不可能這么快。

牟尼走在百花深處的胡同里，發(fā)現(xiàn)在許多散文中描寫很美的胡同竟是又臟又臭，他問過不少人才打聽到王志的公司在這里邊。拐了幾個彎后，他來到一個漂亮的四合院前，看見里邊蓋了很考究的三層小樓，就先被嚇了一跳。門口的警衛(wèi)說王總出去了，就把牟尼攔在外邊。牟尼說了幾句好話，見沒有用，就吼起來："王志，你他媽的連老朋友都不見嗎？"

出來一個女人，很有味，她甜美地說："我叫周影，找王總有事嗎？"

他望著她潔白的脖子說："我是他的老同學，老朋友，的確有事找他。"

女人帶著他進了小院，給他拿了飲料之后說："王總這幾天特別忙，恐怕你等不著，是不是你先回去，晚上再打個電話來，明天說不定他有空能見見你。"

牟尼看著屋內的擺設，緊張地說："總經(jīng)理是叫王志嗎？"

女人默默地笑著點點頭。

牟尼嘆口氣，說："唉，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便是草頭王。"

"我們王總是研究生。"女人糾正他。

牟尼笑了："我還不知道他？"

他留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說："告訴王總，我找他有急事。"

晚上，牟尼正唉聲嘆氣地打算與李苗上床，過道里的電話鈴響起來。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喊他，是誰會在這么晚打電話呢？牟尼厭煩地穿好衣服，去接電話。剛拿起聽筒就聽見了一種他熟悉的沙啞的嗓音，王志仿佛從天上飄然而至，說："Master，你好，我還以為你早離開北京了呢，想不到還能在這兒聽見你充滿了理論性的聲音，真是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