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尼猛地激動起來，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幾乎承受不了這樣的喜事，瘋狂地跳個不停。他說："你真是王志嗎？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王志笑了："你一個讀書人找我屁用？"

牟尼說："能見面談嗎？我迫切地渴望見到你。"

"我們立即見面，在首都賓館的咖啡廳。你'打的'來吧，我給你報銷。"王志說得很平淡。

王志穿著寬大的西裝更是顯得渺小。他緊緊握著牟尼的手，說："別夢一夕咒逝川，老馬即使活著也不可能了解什么是中國國情。"

牟尼說："真不虧是學(xué)馬列的，出口還是這些內(nèi)容。你走后學(xué)校很多人都還在學(xué)你管馬克思叫老馬。"

王志哈哈大笑，與牟尼談起許多往事，也不問牟尼找他究竟有什么事，只管自己懷舊。牟尼終于忍不住了，他打斷王志的抒情，說："我今天來是想求你幫忙的。"

王志說："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絕不推辭。"

牟尼談了自己的近況，并提出了要求：擔(dān)保與借五十萬。

王志再次大笑起來，又為兩人各要了一杯XO，大喝了一口，說："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嗎？有人向我借錢，而且擔(dān)保這事我也曾經(jīng)有過教訓(xùn)，所以不瞞你說，這兩件事都是我無法幫忙的。再說，借錢需要抵押，你有什么可以抵押的東西呢？"

"我的人格和我的命。"牟尼莊重地說。

王志這次不再笑了，他冷冷地說："人格和人的性命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牟尼說："你可以不借給我，但也沒有必要這樣侮辱我！"

王志說："我們每個人也許都侮辱過別人，只不過記不清楚就是了。"

"難道我也侮辱過你嗎？"牟尼委屈地說，"可別恩將仇報。"

王志想想又說："你可以到我公司來打工，我絕不會委屈你。當(dāng)然，你得賣力干活，我保證你五年之內(nèi)在北京買房子。"

牟尼說："當(dāng)時真應(yīng)該讓那個賣皮帶的把你打死。"

王志沒有看暴怒的牟尼，繼續(xù)說："我欠你的人情，回報方式是，你這一生，無論什么時候沒飯吃了都可以來找我。我可以管你一年，假如你以后自己的生意做大了，我可以給你介紹生意，不過那只可能是順?biāo)饲椤?

牟尼起身，想立刻出去，但他有些頭暈，就又坐下。這時，咖啡廳里正回響著薩克管的聲音，吹得嗚嗚咽咽，像是一個被人賣了的女人正流著鼻涕在哭。牟尼感到周圍的人似乎都在嘲笑他，使他無地自容。

王志似乎還在說著什么，但他已經(jīng)聽不清楚了。

牟尼把杯中最后一點(diǎn)酒喝完，說："真是給我上了一課，你這個雜種。"

牟尼走在涼爽的夜色中，漸漸清醒過來，他開始重新思考與王志的關(guān)系，回憶自己是否得罪過他。他覺得如果王志心里沒有對他不滿，那他絕不會這樣。終于他回憶起最后一次與他見面的情景：王志那天好像哭了，他似乎想找牟尼借一百元錢，牟尼那時也喝醉了，他好像對王志說了這樣的話：你欠我那么多的飯票從來沒有還過，這次又要借錢，你以為我是富翁嗎？

王志那天灰溜溜地走了。牟尼回宿舍就睡了，第二天醒來后，他就永遠(yuǎn)忘了這事。但是王志記著，他就等著這樣一天，好給我上一課，他終于過癮了。

夜色蒼涼，牟尼忍受著北京秋天孤寂的風(fēng)，心事重重。他眼前老是出現(xiàn)王志的尖下巴，李苗也從夜色中涌出來。她凄涼地望著他說，你不是覺得很有把握嗎？牟尼又想起自己出門時對李苗說的大話：沒有我牟尼辦不成的事。他感到羞愧和懊悔，滿目都是北京樓群的燈光，他卻時時覺得心里一陣陣發(fā)黑。王志又涌了上來，牟尼看著他瘦小的臉說：我曾多次幫你，你分明欠著我的情，但有一次話說得不愉快，你就這么戲弄我。王志，還是你對，人在落難時是不能幫他的。

牟尼又重復(fù)了一次這個晚上的結(jié)論：人在落難時是不能幫他的。

牟尼從早到晚又連續(xù)跑了三天，找了其他校友、老鄉(xiāng)、老朋友，以及拍片時認(rèn)識的總經(jīng)理們，卻沒有一個人肯替他擔(dān)保。

于是，牟尼在極度沮喪的心情下，又在床上睡了兩天。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得了一場大病，五臟六腑都被掏去了。不知是誰曾說過，我們總是拿著自己的靈魂作抵押。牟尼此刻發(fā)現(xiàn)這句話真是沒有意義，因為他現(xiàn)在是那么渴望把自己的靈魂送出去，若有可能，他愿意出賣自己的一切，但是又有誰肯要呢？

他躺在床上，責(zé)罵自己，女人還可以當(dāng)妓女，而有人愿意買你做男妓嗎？你要是能夠成為一名光榮的男妓該有多好。當(dāng)他把這個想法對李苗說時李苗哭了。牟尼見她哭得那么傷心，就感到很奇怪，說，我分明是在開玩笑，是逗你高興的，為什么哭得這么慘痛？

李苗不回答他，但牟尼從她的哭聲中體會出一種她對自己的失望，就在心中生出了幾分對她的不滿，他想起她說過的絕不出賣自己的話，就更是在心底里產(chǎn)生了對她的厭惡。在這個世界上，有誰會不出賣自己呢？她干嗎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干凈？

在牟尼的潛意識中還出現(xiàn)了更惡毒的想法，但是連他本人在心里都羞于承認(rèn)，他擔(dān)心自己一旦明確了這種念頭就將遭到報應(yīng)。

第三天凌晨，牟尼在床上朦朦朧朧地回憶起一個人，是父親當(dāng)年的老同學(xué)，他在牟尼的絕望中從窗口灰色的薄霧中飄然而至。僅僅就在那一刻，牟尼就感覺到他和李苗的救命恩人來了。他激動地一下坐起來，拍醒李苗說，這次我肯定能成，我有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