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我打了一個日本孩子,回家后父親就打了我。他是怕我惹惱了日本人,家里會跟著倒霉。當(dāng)時我非常痛恨父親,一心要逃離他,只覺得不管什么樣的生活,只要是沒有父親的生活就是好生活。我家附近的港口停著一艘美國軍艦,我就爬上去躲了起來。
船離開港口時您知道開往哪里嗎?
不知道,也沒想那么多。
他們對您怎么樣?船上的那些人。
那些美國兵對我很好,可能他們太寂寞了吧,都是些大人,現(xiàn)在多了一個孩子,他們都樂意和我玩。除了我,船上還有一只猴子、一條狗。
您和他們相處多長時間呢?
6個多月。這期間他們教我說英語,船到中國南京時,我已經(jīng)可以用英語和他們簡單對話了。
我發(fā)現(xiàn)您的一生和4個國家關(guān)系密切:韓國、日本、美國、中國。
你說得對,但是我最想念的還是中國。
當(dāng)年是什么原因使您留在中國了呢?
船到南京后,那些美國人本想帶我去美國的,但好像這一切都缺乏合法手續(xù)。再說,帶著一個孩子繼續(xù)長途旅行,也許有很多不方便吧。我呢,也沒有選擇生活的能力,所以他們就把我放在了南京,托付給一個教會的牧師夫婦。但我要說那些美國軍人真不錯,他們通過教會每個月從美國給我寄生活費,一直到我中學(xué)畢業(yè)。
……
閔先生像答記者問一樣回答著我的問題。
最后我們來到麥克阿瑟像前。這位將軍在此顯得格外神氣,他身著美式夾克軍服,一手習(xí)慣地攥著他的煙斗,目光也投向西邊遙遠的海面。在雕像潔白的基座上,不斷有人擺放鮮花。韓國人對這位美國將軍有著特殊的感情。我和閔先生站在這里,我想聽聽他的看法,但閔先生對那段歷史卻另有所思。他只對我說,當(dāng)時他在中國,曾幾次要求參加中國人民志愿軍,但領(lǐng)導(dǎo)幾次駁回他的申請。原因是,他是一位朝鮮人?,F(xiàn)在看來,這像是一個戲劇性的怪圈。但閔先生所以能夠在中國生存,顯然也是因了他的朝鮮人身份,而不是韓國人。仁川人閔更燦,口袋里揣著朝鮮人在中國的居住證,從一個少年變成一位頭發(fā)斑白的老者。
今天下午多是我和閔先生交談,父親一直在旁邊畫他的速寫。他畫下了麥克阿瑟,還在一旁寫下了一段關(guān)于美軍仁川登陸的背景的文字。他寫著說著,要說清朝鮮戰(zhàn)爭太不容易了。
因為當(dāng)晚我們要請閔先生吃晚飯,便謝絕了閔先生請我們在仁川吃海鮮的計劃。閔先生不情愿地帶我們回漢城,一路上只是遺憾地描述著他所謂的仁川海鮮是怎樣的海鮮,大約是舉世無雙了,并動員我們安排時間再去仁川。
回到漢城已是晚間7時,我們在下榻的飯店請閔先生吃飯。在三樓的韓餐廳里,我請閔先生點菜,閔先生還是點了海鮮:一只肥嫩的生醉蟹,上面澆著紅通通的辣椒濃汁。因我們都不喝酒,閔先生又獨自點了韓國米酒。閔先生很內(nèi)行地吃著生蟹、就著米酒,和父親談?wù)撝贾莸耐隆0闯G?,酒過三巡,喝酒的人喜歡講話的時刻就到了。我觀察著閔先生微微泛紅的臉和他怡然的神情,像個心懷鬼胎的探子一樣,終于要求閔先生講他那次轟動全國美術(shù)界的俠義之舉了。這次來韓國,親自聽閔先生講他的傳奇故事,是我暗藏的一個計劃。從前都是些道聽途說,連父親也是道聽途說。道聽途說的故事是這樣的:年輕畫家閔德衛(wèi)(閔更燦在中國時名叫閔德衛(wèi))決心替他的老師,身居杭州的畫家G先生報仇雪恨,只身一人把G的仇人某某綁架到杭州六公園的一間廁所里(也有說公園樹叢),割掉了他的雙耳(也有說割掉一個者)。仇人某某是該省某廳官員,長期插足于G的家庭之間?,F(xiàn)在我吞吐著問閔先生事情的經(jīng)過,哪知閔先生毫不掩飾地說:不是在六公園廁所里,是在六公園附近的大街上。我把他的行蹤調(diào)查了半個多月,掌握了他上下班的必經(jīng)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