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緯走下轎,瞇起兩只秀眼,在晨光里冷冷看著面前的這幅景象:栗溫保家的兩間草房已變成灰燼,微風(fēng)正拖曳著那些黑灰向天上飛;一條尚存余悸的狗正退到遠(yuǎn)處向這邊吠;栗溫保的老婆正抱著女兒坐在灰燼堆前低泣;村人們都站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向這邊不安地望。
栗溫保,便宜了你這個狗東西!
但你跑了今天跑不了明天!咱們的帳早晚要算!
自從那晚捕捉栗溫保未果之后,晉金存派人一直監(jiān)視著栗家。但栗溫保也很警覺,十幾天來一直沒有回家住。直到昨晚后半夜,在栗家房后監(jiān)視的衙役才回晉府報告,說栗溫?;丶伊?。晉金存為了讓云緯高興,親自帶隊來捉,沒想到還是讓他跑了,而且跑走時用獵槍打傷了一個衙役。
云緯原本坐在家里靜候消息,聽到栗溫保逃跑后才帶怒匆匆來的。她沒想到晉金存已讓人把栗家的房子燒了,燒了就燒了,這既是對栗溫保的一個警告:從今往后你休想安生!也算是先出一口惡氣!
云緯把目光移向那仍在哀哀低泣的栗溫保的女人,她已經(jīng)知道這女人名叫草絨。哭吧!現(xiàn)在該你哭了,當(dāng)初我被你丈夫綁搶時你知道我是啥子心情?你知道我流了多少眼淚?狗男女,你們?yōu)榱伺骄I緞弄到錢把我的一生都給毀了!你們知道我今天過的什么日子嗎?死不算死活不算活!倘不是你們,我如今過的可能會是另一種日子!哭吧,以后還有更多的讓你哭的時候!你的丈夫跑了,就先由你來替他贖罪!我要你就生活在我的身邊,我要讓你天天流淚!昨天我流淚今天你流淚,咱們輪流著來吧!
“去,告訴那個叫草絨的女人,從今天起,她就是晉家的一個女傭!她必須立刻隨我們回府!”晉金存似乎猜到了云緯的心思,朝一個丫鬟這樣發(fā)話。
云緯沒再開口,轉(zhuǎn)身進(jìn)了剛才送自己來的那乘便轎。
冬日正緩緩地向天空爬升,地上的那層薄霜在慢慢消融。云緯坐在轎里,眼隔著轎縫看轎礪們腳步的移動,耳聽著轎后草絨那斷續(xù)的哽咽,一臉的冰冷。
轎過臥龍崗不久,突然在一個路口停下不動了,隔了轎窗,只看見前邊路上擋著一輛牛車和一簇人,云緯便煩躁地問:“為啥不走?”一個護(hù)轎的衙役跑到轎前報告:“城里尚吉利機(jī)房一輛收絲買染料的牛車在前邊陷進(jìn)了路中間的泥坑,擋了路,正在催他們讓開!”“尚吉利機(jī)房?”云緯的雙眉倒立了起來?!笆堑模蛉?,那車上坐著機(jī)房的少老板和他的內(nèi)人!”“內(nèi)人?”云緯的眸子吊了上去?!笆堑?,夫人,他們正在抓緊推車!”“讓他們快滾開!”云緯的話音里透著不可遏制的怒氣。內(nèi)人!這么說尚達(dá)志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狗東西,你倒是過起舒服自在日子了!她覺出一股鉆心的類乎痛楚的東西在胸腔里漫開。她現(xiàn)在才意識到,盡管她恨他,氣他,但在她內(nèi)心里,卻一直暗暗地希望他不結(jié)婚,至于為什么這樣希望,她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希望,但此刻,連這一個希望也破滅了。她感到滿肚子都是怒氣,她在座位上扭晃了一下身子,她迫切地想把肚里的怒氣發(fā)泄出去,恰在這時,轎后草絨的哽咽有些變高,她聽后猛地掀起轎簾沖出了轎子,轉(zhuǎn)身快步走到轎后的草絨面前,迅即地?fù)P起手掌,啪啪啪連連打了草絨幾個耳光,鮮紅的指印立時燙上了草絨的臉頰,草絨被嚇呆在那里,抱緊了懷中的女兒任淚水在臉上流淌。
“哭,哭!我叫你哭!你哭!”云緯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但同時,有兩串晶瑩的淚珠卻也已從她自己的眼眶中急速涌出。隨行的人員都被云緯的舉動駭住,站在那里一聲也不敢吭。只有轎前不遠(yuǎn)處的路上,傳來牛和人雜亂的叫聲……
當(dāng)云緯重回到轎里上了路,并且終于使自己平靜下來后,草絨還在轎后嚶嚶地啜泣,直到這一刻,云緯才覺得自己剛才做得有些過分,不該那樣無緣無故地去打她,再說,她還抱著一個孩子。她的心一軟,扭頭隔著轎窗對扶轎而走的使女說:“去,把她的孩子抱進(jìn)轎來,她一個人走這么遠(yuǎn)會抱不動的?!蹦鞘古t疑了一下,眼中滿是困惑,但她還是把那個妮兒抱過來交給了云緯。轎又重新起行時,那妮兒睜大驚惶的眼睛望著云緯,云緯極緩極緩地?fù)u了搖頭,爾后從衣袋里摸出一塊麻糖,填到了那妮兒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