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那個孩子條理清晰的話語，真讓人猜測不透他的才華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甚至懂得傾斜度變化引起的角度和線路的關(guān)聯(lián)性。這意味著他非常清楚地理解了由直線的變換和交叉而形成和分割的空間概念。

八道畫員猶如紅蟻般齊聚于圖畫署。他們所做的事情并不是繪畫，只能算是繼承牢不可破的觀念。他們不懂得接納杰出的優(yōu)異者。沖破桎梏、悖逆規(guī)范、混淆階層的天才對于他們來說僅僅是威脅。人人都夢想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千方百計地對優(yōu)異者的才華吹毛求疵。當對方強大的時候，他們卑躬屈膝地環(huán)繞左右，一旦對方暴露出弱點，他們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般猛撲上來。這時，觀念和規(guī)則都是傷害對方的可怕兇器。

哪怕是人稱神仙下凡的天才畫家，進了圖畫署也只能倍受冷落。聲名使人孤獨。站得越高越孤獨。頑固的模式束縛了天才的手腳，遏制了天才的靈魂。原本敏銳的感覺之鋒漸漸變得遲鈍，流暢的筆尖也沒有了力度。

對于弘道而言，生徒廳是他的庇護之地，為了不讓自己的天賦被庸俗的世間吞噬。避開競爭者鋒利的目光，教導尚未被模式熏染的孩子，這反而讓他感覺到內(nèi)心的平靜。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紙照進房間。腳步聲停止，門外依稀映出了朦朧的身影。門輕輕地開了，露出少年雪白的赤腳。

平滑的額頭和優(yōu)雅的長睫毛，纖細而挺拔的鼻梁，緊閉的嘴唇……細長的下頜有種柔弱的感覺，卻足以突現(xiàn)面容的美麗。

“你的解答讓人印象深刻。教你圖形學和算術(shù)的人是誰?。俊?/p>

弘道微微坐近，少年眨了眨眼睛，纖細的睫毛輕輕閃爍。

“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還有一條線連接九個點的方法?！?/p>

“能讓我看看嗎？”

弘道叮囑自己，不要激動。同時，他在紙上點了九個點，遞到少年面前。少年從左到右開始畫線，連接起了紙上的三個點。離開紙張的筆鋒劃出巨大的圓，繞著房間轉(zhuǎn)了一圈。然后，毛筆重新落回紙的左邊，經(jīng)過中間的三個點，又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等筆鋒再次回到紙上的時候，最下端的三個點也被連接起來了。孩子長長地吁了口氣，把毛筆擱在硯臺上放好。

（原文40頁圖）

“紙上明明有三條線，你怎么說只有一條？”

“雖然畫在紙上的是三條線，其實這是一個看不見的大螺旋形曲線的一部分?！?/p>

孩子拿著沒有蘸墨的毛筆在房間里轉(zhuǎn)了個圈，竟在空中畫起了連接的螺旋形曲線。弘道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這不是直線，而是曲線，你說呢？”

孩子不慌不忙地說：

“既是曲線，也是直線。”

“曲線怎么可能變成直線呢？”

“小圓的局部當然是曲線，但是當圓逐漸擴大的時候，曲線就越來越接近于直線了。如果圓無限擴大，圓圈邊緣的小部分就會變成直線。如果從三個點開始畫無限大的圓，經(jīng)過三個點的短線就可以成為直線?！?/p>

這個孩子不但了解直線和角度的關(guān)系，而且連圓和曲線的屬性也爛熟于胸。他拿著畫筆在房間里轉(zhuǎn)圈的時候，畫布不再是平面的紙，而是被他擴大為三維的空間。

如果說繪畫的本質(zhì)就是復制事物的形態(tài)，那么畫畫的人就必須認識立體。所有的事物都存在于空間之中，空間就意味著立方。

如果把空間中的事物轉(zhuǎn)移至平面，自然會發(fā)生歪曲。若想把實際存在的事物描繪得最為相似，必須在平面上表現(xiàn)出空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