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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天下 第四章(10)

馬上天下 作者:徐貴祥


白棋政委最后說,雖然你們只有十六個人,但是你們是整個太行山根據(jù)地的代表隊,是八路軍前線部隊的精英,到了長江沿岸,那就是星星之火,能不能燎原,就看諸位同志的努力了。

陳秋石這才知道,原來他們是要到長江沿岸去了,會同那里的新四軍部隊,開辟更大的戰(zhàn)場。長江北岸,就是大別山啊,闊別家鄉(xiāng),一晃就是十七年,就是木頭,也該到了想家的時候了。

會議的后半部分,陳秋石就有些心猿意馬。少小離家老大歸,鄉(xiāng)音未改兩鬢霜。哦,好在他現(xiàn)在還沒有兩鬢霜,他還是那么年輕,他還是那么雄心勃勃。衣錦還鄉(xiāng)也許算不上,但是,十多年鞍馬勞頓,千萬里轉(zhuǎn)戰(zhàn)南北,御敵于太行山下,報國在血染沃土,這些年來,他在報國??!就算他當年不辭而別,就算他有負于爹娘,那么,現(xiàn)在以一個抗日軍人的面貌出現(xiàn),列祖列宗也會寬恕他的。

當天晚上,按照民俗,部隊也過了一次輕松的中秋節(jié),營地抗日政府還搞了一個燈會。天遂人愿,下午天就放晴了,等到晚飯過后,居然云開霧散。東邊出現(xiàn)了一抹暗紅。陳秋石心里一喜,啊,好兆頭!

陳秋石不勝酒力,他象征性地端著酒碗,給首長敬酒,跟同志們碰杯。吃了半碗粉絲燉肉,就悄悄地溜了出來,獨自來到百泉河邊,在鵝卵石上信步溜達,等待那破土而出的一輪圓月。

百泉河的東邊是一座兀立陡峭的孤山,白日里看猶如千層石板疊摞而成,月升未升之際,逆光望去,猶如一座巍峨的城堡。陳秋石立在河邊,看著這城堡的剪影,就像在看另一個世界。那城堡里似乎藏匿著太多的秘密,包含著人間和自然太多的奧妙。這同綿延起伏的大別山截然不同,太行山是雄性的,是赤裸的,是剛烈的,是挺拔的,而大別山似乎是陰柔的,是茂密的,是深邃的。他想他的童年是大別山的,是大別山孕育了他滋養(yǎng)了他,他喝著淮河的水成人,卻是喝著太行山的水成為了一個抗日的軍人。他這一生,踏遍了兩座最重要的大山。從那座山來,又要回到那座山去,分手之際,居然有些淡淡的惆悵。

一個人一輩子要走多少路?不知道。一個軍人一輩子要過多少河?更不知道。

終于,在孤山的頂子上,泛起了一條細細的紅色,漸漸洇開,漸濃漸淡,漸暗漸明,倏忽之間,天門洞開,露出一角,露出一塊,露出一片,露出一團。玉宇澄清,天地之間只有那含蓄的光芒照耀著萬物了。

陳秋石心中一顫一熱。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百泉河流水潺潺,輕微的秋風中樹葉簌簌抖動。好一個萬籟俱寂的中秋之夜。

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很久很久的歲月了。

他不想馬上離開,他知道他的部隊,他的戰(zhàn)友,暫時遠離了烽火硝煙,淡泊了戰(zhàn)馬軍刀,正陷入人間煙火之中,正在進行著難得的狂歡。這一時刻,他回到了自己的情感世界。

我的孩子,你在哪里,你還好嗎?襁褓中父親曾經(jīng)給過你深情的一瞥,曾經(jīng)在你的身邊猶豫過,曾經(jīng)把拔出的腿又挪回到你的身邊,那時候為父確實沒有想過這一別就是十七年,確實沒有想過父子天各一方,也確實沒有想過此生投身戎馬。這也許就是命運吧!父親不是個好父親,父親只能以另外的方式補償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暗紅色的圓月已經(jīng)變白了,高高地懸在孤山的頂子上了。驀然回首,他看見了一個人,在他身后大約三十米的地方,一動不動。那是一個修長的剪影,月光在剪影上勾勒出生動的曲線。他的心驟然一緊。那是袁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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