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蕓招呼完了，輕輕拉上門出去了。朱懷鏡扯了電話線，再去洗澡。他洗澡一貫潦草，幾天更是三兩下就完事了。平日他總因為一些生活細(xì)節(jié)，暗地里笑話自己斯文不起來。譬如，他吃飯吃得快，抽煙抽得快，洗澡也洗得快。他原先走路也快，說話也快。經(jīng)過多年修煉，如今走路大體上是步履從容，說話也慢條斯理了。有一條倒是一向很慢，就是大便。還是普通干部時，他常拿這事自嘲，說自己什么都平庸，只有一點像偉人，就是上廁所。因為共和國幾位開國元勛都有些便秘的毛病，往廁所里一蹲，都很費時間。

洗完澡，他想是不是穿著睡衣算了呢？猶豫片刻，還是覺得不莊重，便換上了襯衣和長褲。剛換好衣服，手機(jī)就響了，正是舒暢。“朱書記，我不會耽誤您的時間吧？“她說得很輕松，卻聽得出是壓抑著緊張。

“沒關(guān)系，我今天晚上沒事。你來吧，隨便坐坐?！爸鞈宴R也感覺自己呼吸有些異樣。

舒暢沉默片刻，又說：“我……我有些害怕……“朱懷鏡以為舒暢這是在暗示什么，卻裝著沒事似的，哈哈一笑，說：“你呀，怎么像個女學(xué)生了？來吧來吧，我等著你?！敖油觌娫?，便關(guān)了手機(jī)。他不由得看看窗簾，是否拉嚴(yán)實了。

他出了臥室，在外面的會客廳里坐下，打開電視。可是等了半天，仍不見有人敲門。他怕舒暢有變，又開了手機(jī)。可又怕別人打進(jìn)來，立馬又關(guān)上了。好不容易聽見了敲門聲，感覺渾身的血都往上沖，太陽穴陣陣發(fā)脹。他便長舒一口氣，做了個氣沉丹田的動作，這才開了門。

舒暢微微歪著頭，在笑。她穿了件水紅碎花無袖連衣裙，肩上挎著別致的黑色小包，人顯得很飄逸?！罢堖M(jìn)請進(jìn)?！爸鞈宴R心里慌亂，嘴上卻是溫文爾雅。

舒暢笑吟吟地進(jìn)來了，坐在了沙發(fā)里。他問她喝什么，她說喝茶吧。她并沒有說自己來吧，只是始終笑著，望著朱懷鏡替她倒了茶，才伸出蘭花指來，接了杯子。他心里有數(shù)，知道舒暢今晚把自己完完全全當(dāng)做女人了。女人一旦以性別身份出現(xiàn)在男人面前，她們的天性就盡數(shù)揮灑了，變得嬌柔又放縱，溫順又任性，體貼又霸道。而這種時候的漂亮女人，會感覺自己是位狩獵女神。

“謝謝你來看我，舒暢?！爸鞈宴R不知要說什么了。他感覺舒暢渾身上下有某種不明物質(zhì)，無聲無息地彌漫著，叫他魂不守舍。

舒暢只是笑，整個臉龐都泛起淡淡的紅暈。她望著朱懷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就怕您不讓我來看您哩！“朱懷鏡再也沒有了眼睛生痛的感覺，毫無顧忌地望著舒暢。他恍惚間覺得一切都是自己預(yù)謀了似的，心想今晚只怕會發(fā)生一些事情。他想起有次自己感慨氣候無常時的幽默：氣候從冬天直接走向了夏天，就像男女從手拉手直接就走向了床。他望著舒暢微笑，忍不住想要贊美她的美麗迷人，雖然這就像電影里的老一套。

可是，他還來不及說什么贊美的話，舒暢站了起來，說：“我看看您住得怎么樣。男人身邊啊，不能沒有女人照顧的。“舒暢說著就進(jìn)了臥室，四處看看，伸手拍拍床鋪，然后坐在了床沿上。

朱懷鏡不知坐哪里是好，遲疑片刻，回頭坐在了沙發(fā)上。柔和的燈光下，舒暢潔白如玉。床鋪比沙發(fā)稍稍高些，舒暢歪頭微笑時，目光是俯視著的。他便有種抬頭賞月的感覺?！笆鏁?，你們公司怎么樣？“朱懷鏡語氣干巴巴的。

“能怎么樣？混吧。“舒暢說。

朱懷鏡又說：“物資公司，原來可是黃金碼頭啊?！笆鏁承Φ溃骸耙蝗ゲ粡?fù)返了。不過公司的好日子，我也沒機(jī)會趕上?！?“那是為什么？“朱懷鏡問。

舒暢說：“我是后來進(jìn)去的?！?“哦?！爸鞈宴R便找不到話說了。他想喝茶，茶杯卻在客廳里。便起身去了客廳，取了茶杯。剛一回頭，卻見舒暢也跟著出來了。他只好請舒暢在客廳就坐，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舒天小伙子不錯?！爸鞈宴R說。

舒暢說：“他沒工作經(jīng)驗，人又單純，請朱書記多關(guān)心吧?！爸鞈宴R說：“舒瑤也不錯，主持風(fēng)格很大氣。“ “她還大氣？過獎了?！笆鏁承α似饋?。

朱懷鏡見自己說的都是些沒意思的話，急得直冒汗?！捌髽I(yè)，難辦啊?！爸鞈宴R這會兒簡直就是說蠢話了。舒暢不知怎么答腔，只笑了笑。

“熱嗎？“朱懷鏡說著就去調(diào)低了溫度。

舒暢抱著雪白的雙臂，摩挲著，說：“不熱哩?！斑@模樣看上去像是冷，朱懷鏡又起身把溫度調(diào)高些。舒暢突然站起來，說：“這地方還算不錯，我就不打攪了吧。“ “就走了？“朱懷鏡不知怎么挽留，左右都怕不得體。

舒暢拉開門，回頭笑道：“打擾了，朱書記，您早點兒休息吧。“ “謝謝你，舒暢。“朱懷鏡沒有同她握手，她也沒有伸過手來。他送舒暢出來，見劉蕓還沒有休息，站在服務(wù)臺里翻報紙。舒暢不讓他下樓，他也就不多客氣。在走廊拐彎處，舒暢回頭揮了揮手。她那白白的手臂剛一隱去，他就轉(zhuǎn)身往回走了。平時他來了客人，劉蕓多半都會進(jìn)去倒茶的，今天她沒去。他內(nèi)心忽然說不出地慌張，忍不住說：“我同學(xué)的表妹?！皠⑹|嘴巴張了下，像是不知怎么回答他，便又抿嘴笑了。朱懷鏡立即意識到自己很可笑，內(nèi)心尷尬難耐。襯衣早汗?jié)窳耍M(jìn)屋讓空調(diào)一吹，打了個寒戰(zhàn)。他懶得換衣服，便靠在沙發(fā)里，索性讓襯衣緊貼著皮肉，感覺好受些。

他閉著眼睛坐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來。幾乎有些滑稽，總以為今晚會發(fā)生什么故事的，卻平淡如水。他隱約間總盼著什么，結(jié)果只落了身臭汗。舒暢從進(jìn)門到出門，不過二十分鐘。忽又想著剛才劉蕓張嘴結(jié)舍的樣子，他背上又冒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