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醉白樓到留椿屋(10)

重返1976 作者:袁敏


毛寧一下子就傻了,他看著面前一個個身穿便服,神情嚴肅的公安人員,心里意識到事情恐怕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簡單。

當天晚上毛寧的家就被抄了。聽毛寧的敘述,公安局抄他的家還算手下留情,他當時和父親、妹妹都住在一起,但警察只抄了他和他老婆的房間。警察問毛寧有沒有文字記載的東西,毛寧說我從不記日記,但我當班主任,有工作筆記。警察一聽筆記眼睛就發(fā)亮,當下就抄走了毛寧當班主任的所有工作筆記,裝了滿滿一網(wǎng)線袋。

這一宿,毛寧徹夜未眠。第二天,審問開始了。審問的所有問題全部圍繞“總理遺言”:你家中的“總理遺言”是從哪里來的?你最早是在何時何地看到“總理遺言”的?當時有何人在場?你又傳給了什么人?毛寧說最痛苦的是要他回憶從1月8號周總理逝世以后每一天干的事情。公安人員給了毛寧一本小臺歷,要他看著這個臺歷一天一天地回憶。從1月8號開始,每回憶清楚一天的所作所為,就用大頭針在這一天的號碼上戳一個眼。有時一個眼戳過去,他以為可以過關了,審問者又會突然冒出一個新問題從頭再來,反復折騰后再戳上一個眼。當臺歷上的阿拉伯數(shù)字被一個個針眼戳得百孔千瘡時,毛寧幾乎有一種要崩潰的感覺。其實他根本記不起已經(jīng)過去的日子里一天天的細枝末節(jié),他是個大大咧咧的人,聽到那種幾月幾號幾點幾分你在哪里在干什么與誰在一起有誰可以證明等等問題,他腦門上的大頭痱子都要爆出來了。而且你曾經(jīng)說過什么,或者在交代材料上寫過什么,你一定要記清楚,審問的公安人員常常會在事隔三五天后突然挖出已經(jīng)問過的問題重新問一遍,假如你的回答與以前的回答不相符,那么他們就會揪住不放,沒完沒了。

牙膏擠到最后毛寧終于明白:面對恪盡職守的公安他只有實話實說才不會使簡單的問題復雜化。

他承認他是從蛐蛐兒手里第一次看到“總理遺言”的。他也承認上面開始追查“總理遺言”時,蛐蛐兒曾專門跑到他家,讓他千萬不要說“遺言”是從自己那里抄來的。

多少年以后,當毛寧像敘述別人的故事一樣講著以往發(fā)生過的事情時,他帶著自嘲的口吻對我說:我已不記得我們中間是誰說過這樣的話——女的都是江雪琴,男的都是甫志高。這話雖然是調(diào)侃,說得也有些夸張,但我們現(xiàn)在回過頭去看,你姐姐、你媽媽、阿斗媽媽、阿斗妹妹,確實一個比一個勇敢堅強,我們這些男人都不得不從心里佩服她們。在里面時,我一直為自己最終承認是從蛐蛐兒手里看到“總理遺言”而感到內(nèi)心不安,沒想到出來時公安人員告訴我,當開始我還在天上地下胡謅死扛的時候,蛐蛐兒早就撂了。我的胡謅死扛其實毫無意義,5月7日,大耳朵、晨光被抓;5月9日,瓜子在上海被抓;5月13日,阿斗在江山被抓;5月26日,瓜子姐姐、爸爸,阿斗爸爸媽媽和我都在同一天被抓。

一開始的時候?qū)γ珜幍目垂苓€是比較松的,毛寧可以到公安局食堂去吃飯。毛寧在食堂里看到了晨光和大耳朵,雖然這時候毛寧并不認識他倆,但幾天下來他們互相就感覺到,彼此應該是有關聯(lián)的。食堂里有一個窗口是專門為他們開設的,盡管沒有人告訴過他們這一點,但他們總是在買飯菜時相遇在這個窗口,而且除了他們?nèi)艘酝猓l也不到這個窗口來買飯菜。當他們漸漸開始避開公安的目光,彼此試圖用眼神交流某種信息時,這個窗口突然對他們關閉了??词厮麄兊膽?zhàn)士不讓毛寧再走出房間一步,飯也由戰(zhàn)士打到房間里來吃了。毛寧曾借著上廁所的間隙在院子和走廊上四處環(huán)顧,卻再也沒有看到晨光和大耳朵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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