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夜,陰云遮蓋星月。
支前干部吳相林的運糧隊已經接近了激戰(zhàn)中的孟良崮,他計算了一下,余下的路程大約還有十五公里。前面是座大山,路窄山陡,車子無法推了。他們把糧食卸下來,把小推車藏好,所有的人把糧食背在了自己背上,多的背了一百多斤,少的也有七八十斤。吳相林扛著糧食口袋走在最前面,遠遠地看見天上盤旋著飛機,他數(shù)了數(shù)有十來架。
孟良崮的戰(zhàn)斗打響以后,在通往戰(zhàn)場的各條山路上,密集地行進著支前的獨輪小車。農民們的小車上裝載著戰(zhàn)爭所需要的所有物資:糧食、槍支、彈藥、柴草、木料、藥品、挖戰(zhàn)壕的鐵制工具、攀登用的木制云梯,棉衣面被和大量的布匹,甚至還有給犧牲官兵準備的衣服和棺材。在戰(zhàn)場四周的山路上,到處可見由青壯年組成的擔架隊,婦女和老人們則跟在擔架旁,不斷地給傷員們喂水和干糧。傷員進村了,女人們看著渾身是血的官兵一邊抹眼淚,一邊用秫秸量傷員的腳,她們想讓傷員穿上一雙鞋底上繡有“大吉大利”字樣的新鞋。那些急需動手術的傷員要緊急轉運,大娘把昨晚上她眼巴巴地守了一夜的傷員送到村口,嘮叨著囑咐擔架抬得穩(wěn)一點,然后俯下身子對傷員說:“孩子!你命大!咱娘倆日后見!”
孟良崮戰(zhàn)役期間,隨軍常備支前民工七萬七千人,二線常備支前民工十五萬四千人,后備支前民工四十五萬九千人,整個孟良崮戰(zhàn)場上支援共產黨軍隊作戰(zhàn)的支前民工達六十九萬人。
十六日晨,張靈甫藏身的山洞開始遭到炮擊。共產黨軍隊已經攻到咫尺之遙,“王牌”整編七十四師到了它最后時刻。共產黨官兵從各個方向蜂擁而上,最后的白刃戰(zhàn)在孟良崮山頂展開。上午八時,蔣介石發(fā)來急電:“山東共匪主力今向我軍傾巢出犯,此為我軍殲滅共匪完成革命唯一之良機?!痹谑Y介石的嚴令下,湯恩伯發(fā)電各部隊:“我張靈甫師連日固守孟良崮,孤軍苦戰(zhàn),處境艱危。我奉令應援各部隊,務須以果敢之行動,不顧一切,星夜進擊,破匪軍之包圍,救胞澤于危困……”整編二十五、六十五、八十三師等部隊被迫發(fā)動猛烈的攻擊。負責阻援的華東野戰(zhàn)軍各部隊拼盡最后之力誓死不退。而在圍攻孟良崮的戰(zhàn)場上,陳毅和粟裕不斷給各縱隊指揮員打電話:“誰拿下孟良崮誰就是英雄!”
雨云密布,天昏地暗。
山洞里的張靈甫已經絕望,決定與他的軍官們集體自殺。副師長蔡仁杰拿著夫人和孩子的照片痛哭不已;副參謀長李運良把臉上途上血污藏了起來,當初就是他一再向張靈甫表態(tài):“軍座,此雖孤山,但地形險要,我們要置于死地而后生,臨險境而逢生?!?/p>
張靈甫開始給結婚不到兩年的夫人王玉玲寫訣別信:
十余萬之匪向我猛撲,今日戰(zhàn)況更加惡化,彈盡援絕,水糧全無。我與仁杰,決以最后之一彈訣成仁,上報國家與領袖,下答人民與部署。老父來京,未見痛極,生善待之,幼子望養(yǎng)育之,玉玲吾妻今永訣矣!靈甫絕筆,五月十六日孟良崮。
同時,張靈甫還給蔣介石寫訣別信,訴說由于友軍貽誤戰(zhàn)機,后又見死不救,尤其是李天霞部沒有保證整編七十四師右翼的安全,從而導致現(xiàn)在戰(zhàn)場結局的來龍去脈。之后,張靈甫將整編七十四師副師長以下、團長以上的軍官姓名一一在訣別信中報給了蔣介石,請求蔣介石給予其家眷照顧。最后,張靈甫再次痛斥了國民黨軍各部隊“各自為謀,同床異夢,勝則爭功,敗不相救”的現(xiàn)象以及對蔣介石賞罰不明的嚴重不滿。
五月十六日下午十七時,首先沖到張靈甫藏身的山洞口的是華東野戰(zhàn)軍第六縱隊特務團一營。一營向山洞逼近,沖在最前面的三連指導員邵至漢中彈犧牲。官兵越過指導員冒著血的身體,吶喊著拼死向前,在擊斃了張靈甫的衛(wèi)隊隊長后,他們開始向洞內掃射。
傾盆大雨狂瀉而下。雨水夾雜著血水到處流淌。
孟良崮戰(zhàn)役,華東野戰(zhàn)軍全殲國民黨軍整編七十四師和整編八十三師的一個團。國民黨軍傷亡一萬三千余人,被俘一萬九千六百七十六人。華東野戰(zhàn)軍傷亡一萬兩千一百八十九人。
交戰(zhàn)雙方的傷亡人數(shù)幾乎相等,戰(zhàn)斗的殘酷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共產黨軍隊的傷員和陣亡官兵的遺體被百姓們轉移和安葬了,只剩下國民黨軍陣亡官兵血肉模糊的尸體橫陳在孟良崮的巖石上。
蔣介石獲悉整編七十四師被殲滅后,認為是內戰(zhàn)以來“最可痛心,最可惋惜的一件事”。為此,第一兵團司令長官湯恩伯被撤職,整編二十五師師長黃百韜被撤職留任,整編八十三師師長李天霞被撤職押送軍法處查辦。
共產黨官兵在山洞中找到了張靈甫的尸體。華東野戰(zhàn)軍用擔架抬著這具遺體開始轉移,兩天之后,由于天氣炎熱尸體開始腐爛,華東野戰(zhàn)軍政治部決定就地掩埋。華東野戰(zhàn)軍花了四百塊大洋買了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將張靈甫的遺體擦洗干凈,給他穿上了新衣服,安葬于沂水縣野豬旺村后的一座小山岡上。跟隨第六縱隊轉移的整編七十四師被俘軍官要求最后看一眼他們的師長。經縱隊司令員王必成同意,在縱隊副司令員皮定鈞的陪同下,九名將校軍官在張靈甫的遺體旁跪成一圈,泣不成聲。華東野戰(zhàn)軍官兵在張靈甫的墳前立了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張靈甫之墓。
之后,共產黨方面廣播了埋葬張靈甫的地點,希望他的家屬到該處收尸。不久,張靈甫的棺槨被國民黨方面挖走,重新安葬于南京玄武湖邊。
黃土溝壑
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國民黨《中央日報載:“毛澤東、周恩來等已遷往佳木斯,或已潛逃出國。”
毛澤東一行撤離延安后,徑直向北偏東方向轉移,三月十八日傍晚抵達延川縣永坪鎮(zhèn)以南的一個小山村。第二天上午九點左右,正準備繼續(xù)上路的時候,停在村口的汽車被國民黨軍飛機發(fā)現(xiàn),在猛烈的轟炸和掃射中,毛澤東乘坐的那輛汽車被打穿了幾個窟窿,但所幸沒有人員傷亡。又走了兩天之后,二十一日晚,一行人抵達清澗縣境內的一個名叫高家崄的小山村,這個只有二十多戶人家的小山村位于咸陽至榆林公路以東約五公里處。
毛澤東打算在這里住幾天。
胡宗南部已經從延安向北追擊而來。雖然沒有任何可靠的情報證明毛澤東和他的部隊到底在哪里,但是胡宗南判定,共軍主力一定固守在延水以北地域,并會聚集在綏德至延安的公路兩側。
胡宗南的戰(zhàn)役部署是:采取兩翼包抄的戰(zhàn)術,向他猜測的共產黨軍隊集結地域實施合圍。
與毛澤東分手后,彭德懷率西北野戰(zhàn)兵團到達梁村。彭德懷深知自己責任的重大:無論是中共中央的安全,還是西北戰(zhàn)場的成敗,都直接關系到全國戰(zhàn)爭的進程,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重大的歷史缺憾。
彭德懷試圖把胡宗南逐步引向延安以北的安塞方向,目的是讓敵人距離毛澤東一行遠一些,然后在敵軍的調動中尋找破綻創(chuàng)造戰(zhàn)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