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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 5(3)

酒樓 作者:許春樵


齊立言差點笑起來:“你這是什么話嘛,毛主席說我們的朋友遍天下,你能說我們的老婆遍天下嗎?今天我們不談這些了,我要睡覺了。”

張慧婷說:“我不走了,我要住在自己家里?!?/p>

齊立言從床上反彈起來:“馬上就要離婚了,你怎么不走呢?”

張慧婷說:“這是我的家,我為什么要走?”

齊立言披起衣服下了床:“你走不走?”

張慧婷堅定地說:“不走!”

齊立言順手摸起床頭柜上的煙盒:“你不走,我走!”

齊立言一頭鉆進了屋外的黑暗中,像扔進柳陽湖里的一個石子,無聲無息。

站在荷葉街空蕩蕩的巷子里,齊立言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邁開步子,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哪里又是他能去的地方。又濕又冷的夜風掠過寂靜的街巷和他處心積慮的腦袋,一種喪家之犬的感覺在他心里涌起一腔悲涼。

一個餛飩挑子掛著汽燈從巷子遠處移過來,賣餛飩的老頭在經(jīng)過齊立言身邊時問他要不要來一碗,齊立言說不要。餛飩挑子一搖一晃地走遠了,在拐過一個街口后,餛飩挑子和那盞汽燈全都消失了,他眼前的黑暗更濃了。

齊立言摸了摸口袋里的煙盒,煙盒是空的。他推著鏈條銹蝕的破自行車去鄭大爺雜貨鋪買了一包煙,順手又抓起了柜臺上的公用電話給二哥齊立德?lián)芰诉^去。齊立德說他正在廠里調(diào)試新買來的水餃、湯圓生產(chǎn)線,得知二哥在廠里,他說:“我馬上就去!”

二哥齊立德的天德速凍食品廠在南郊的柳陽開發(fā)區(qū)圈了二十畝地,建了八百平方米的冷庫和六千平方米廠房,還建有食堂、職工宿舍、辦公樓共九千多平方米。齊立言不是去幫助調(diào)試生產(chǎn)線,而是要去找一間職工宿舍住一段日子。

齊立言一走進辦公室,見齊立德兩口子一身面粉和油污坐在辦公桌前正一邊喝水一邊等他,他們像是這個空間里的裝修工,臉色疲憊而黯淡,全無老板和老板娘的氣息。齊立德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他指著桌邊一張沾著油漆的木椅子說:“坐吧!”齊立言落座后,他順手將一盒“紅塔山”香煙推到齊立言的面前。

心直口快的二嫂劉玉萍說:“老三,你這么晚跑過來,肯定不會是來幫我們搬貨裝車的,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

齊立言從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煙,說:“二哥,我想臨時在你這里找一間職工宿舍住一下?!?/p>

劉玉萍搶上去說:“荷葉街不是住得好好的嗎,怎么要借房子住呢?再說了,就算找一間房子,也用不著到廠子里來找呀,廠子離城里八九公里遠呢。”

齊立言把離婚的事有保留地說了一個輪廓,他不愿過多地說出內(nèi)心里的真實,只是說:“離婚的事已經(jīng)定了,但慧婷不愿離,又不愿從荷葉街搬出去,我只好讓著她,這段日子我們住在一起,肯定是不合適的?!?/p>

中庸之道的齊立德臉上掠過一絲不安:“一點回旋余地也沒有了?”

齊立言搖了搖頭說:“沒有了?!彼哪樆\罩在混亂的煙霧中,像一張舊抹布。

齊立言問廠里究竟有沒有地方住,齊立德說:“廠里宿舍倒是有,只是沒有床和被子,冷庫保管員老劉得肝炎到上海住院去了,你要是不犯忌諱,就住他的值班室里?!?/p>

齊立言說:“得肝癌也沒關(guān)系?!?/p>

荷葉街老屋成了齊立言和張慧婷爭奪的一個陣地,似乎誰要是駐扎進來,誰就占領(lǐng)了婚姻存亡的制高點和主動權(quán),這多少有些虛擬和不真實的空想,老屋里除了有一張合法的床鋪,再也找不出能把夫妻維系在一起的線索,房產(chǎn)是老爺子的,寄居的身份實際上使得對老屋的暫時占有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張慧婷想到這一點時,心里就無比絕望,齊立言回不回這個屋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能不能回到這張床上,回到她的身上。后屋里門上有一把價格低廉質(zhì)量糟糕的“頑固”牌暗鎖,花四塊六毛錢買的,這把一點也不頑固的鎖由于安裝不講究,縫隙很大,有時開門的鑰匙插進去還沒轉(zhuǎn)動,門就開了,小慧那天在門口跌了一跤,門就被撞開了,所以齊立言家的門形同虛設(shè)。

張慧婷一點轍也沒有。

張慧婷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女兒小慧送到雙語幼兒園去。濱湖區(qū)“童音雙語幼兒園”,全托一年三千八百元,比她在保險公司一年的底薪還要多二百元。拿到了這筆災(zāi)難深重的保險業(yè)務(wù)提成,她才有信心走進雙語幼兒園的大門。

童音幼兒園園長趙莉是從美國學幼兒教育回來的,三十出頭的女人穿一身印有美國西海岸風光的大紅運動衫,寬松的褲子配一雙耐克運動鞋,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女孩。她帶著張慧婷參觀了幼兒園的語音室、游戲室、體操室、鋼琴室、餐廳、宿舍,花花綠綠而又干凈整潔、簡樸清爽卻顯豪華高貴,這個童話世界完全是按美國風格設(shè)計建造的,那些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唱著英文兒歌,而不像荷葉街老太太們教唱有黃色意味的民歌,兩相比較,天壤之別。張慧婷在交了三千八百塊費用后,被離婚糾纏得無比黑暗的心情頓時就明亮了許多,她有一種類似于齊立功把兒子送到國外一樣的幻覺,這種幻覺極大地緩解了她內(nèi)心壓抑已久的苦悶和自卑。

第二天,張慧婷就把小慧送到了雙語幼兒園,看到女兒小慧像一條快樂的小魚一樣一頭鉆進花花綠綠的童話世界,張慧婷眼淚就流了出來,她覺得自己為了女兒吃盡了苦頭,受盡了委屈,齊立言沒有一句感激,還抓住自己的委屈大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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