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嚇了馮石一跳,他不知道為什么這個貪官竟然在今天說出了靈魂這個詞。行長本人是學(xué)經(jīng)濟的,算是文科,對于一個文科知識分子來說,靈魂這個詞不應(yīng)該陌生。可是,由他的嘴里發(fā)出這樣的音節(jié),馮石的感覺還是怪怪的。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電梯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
徐行長在緩緩墮落,從28層朝一層墮落。
馮石回到了房間,關(guān)上門,喊道:出來吧。
他相信剛才姜青一定在偷偷地聽他跟徐行長的對話。她的動作輕盈,有些像是嫦娥,但是她的耳朵異??簥^,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女人都是好奇的。更何況她,今天剛跟自己上床,她把自己的身體給了他,她要為自己付出的代價得到安全感,不應(yīng)該說是幸福感。
里屋沒有任何聲響,只有無邊的沉靜。
馮石走到門口,輕輕擰著鎖,推開門,朝里小心地看著,那情景無論如何都讓他有些意外:
姜青躺在床上,穿著睡衣,沒有蓋被子,平靜地睡著了,她被墨綠色的睡衣包裹著,就像是一朵浮在河上的蓮花。
他走到她跟前,沒有叫她,而是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觀察著她,想分辨出她是真的在睡還是像女演員那樣地擺出了姿勢。
她像嬰兒一樣地睡著,平靜的呼吸讓他詫異,她在這間讓徐行長都害怕的屋子里竟然那么享受著安全感,這說明她沒有把他馮石當(dāng)作一個壞人。這讓馮石感動不已,他猛然感到鼻子有些酸,不是想哭,而是有些無奈。
馮石悄悄地退回到客廳,他想盡可能地讓她多睡一會兒,他喜歡她睡覺的姿態(tài),他喜歡她的頭發(fā)搭在臉上,他喜歡她臉上皮膚的顏色。
他回到了沙發(fā)上,坐在那兒發(fā)楞,他一支支地抽煙,總是抽幾口,就捻滅,然后再點一支,再捻滅,就像是那煙草是劣質(zhì)的,他受不了那味道。
已經(jīng)是深夜了,他感到無比興奮。他認為自己不太關(guān)心徐知先最后的決定,行長早已不是法官。法官是他馮石自己。他的命運永遠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馮石把一盒煙捻完了,他知道自己有些下意識,就開始在屋子里轉(zhuǎn)悠,像是困獸一樣,突然,他充滿好奇地打開電視,想看看有什么新聞。
夜深了,只有幾個臺在播。
他先是看著新聞:焦點公司的總裁寧朝又在上邊露出了他天真的笑容。說自己的網(wǎng)站已經(jīng)有了超過三千萬的贏利。為了這個幸福時刻,他決定要去一次新疆。而且,還要有一次壯舉,不過現(xiàn)在不能對媒體和公眾說。他說新疆很神秘,他的這次行動更神秘。
馮石厭惡地看著寧朝那充滿朝氣的眼睛,他承認自己嫉妒這個優(yōu)秀的男人,所以他像躲避蒼蠅一樣地狠狠地按動了遙控鈕?!秳游锸澜纭吩诹硪粋€臺剛剛開始。他專心地看著。講述的是豹子的故事。
深夜像是無邊的大霧一樣濃重地行走在房間里,屏幕里的樹林似乎在和馮石的屋內(nèi)的空氣相互影響,草叢如同室內(nèi)的地毯,或者地毯如同草叢,使馮石的腳跟陣陣發(fā)軟。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虛飄,浮在沙發(fā)和電視之間,就像宇航員搖動在太空里,無著無落,患得患失。
突然,馮石的眼睛十分極端地被控制在畫面上,那時豹子正跟羚羊賽跑,它們都跟得很快,他們都比人類最優(yōu)秀的運動員要快許多。兩只動物的速度和命運讓人揪心。當(dāng)看到殘酷的豹子最終追上了羚羊并把它抓住又撲倒時,他感到自己心痛無比。馮石眼看著那個豹子一口咬斷了羚羊的喉管,而無力去幫它,他幾乎傷心落淚。他坐在那兒難以自持,眼睛開始有些模糊。漸漸地,他的眼淚流了出來,許多委屈和傷心事從他的情感深處涌出來,他說不清自己為什么那么難過。
這時,姜青靜靜地從里屋出來,她的行走幾乎沒有引起馮石的任何注意,只是她像一只貓一樣地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馮石扭過頭去,不愿意讓姜青看見自己的臉,他仍然沉浸在對于羚羊的憐憫之中,一直沒有看姜青。
姜青體會著一個男人的軟弱,似乎有些欣賞一個男人在這時的美感。
他坐在那兒,一直沒有回頭。
她于是很乖地坐在了他的身邊。過了一會兒,才抱著馮石的頭,扭向了自己面前,結(jié)果讓好吃驚:馮石的臉上像孩子那樣充滿淚水。
時間一秒秒地過去,姜青的詫異絲毫沒有減輕,一個這樣淚流滿面的男人果真是壞人嗎?也許自己過去所有的經(jīng)驗都是錯的,最少也是不全面的。
姜青說她那天晚上無比心疼馮石。
馮石覺得從那一刻起他再也不會放棄這個女人,在以后他們互相爭吵的時日里,每當(dāng)他想把她像是一床棉被一樣地甩掉里,他都會記起那個晚上:他緊緊地摟著一個女人,睡在那張近三米寬的大床上,他徹夜不放她的手,不是為了性欲,而是因為對于羚羊的憐憫,他感到自己就是那個被豹子咬斷喉管的羚羊,面對強大的力量,他可憐而無助。
她的呼吸讓他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溫暖,她的皮膚讓他的皮膚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并受到了無限的保護。
姜青一直沒有睡,她看著窗戶漸漸變白,聽著身邊這個男人沉重的呼吸,她發(fā)現(xiàn)他在睡著之后對自己是那么依賴,真的像是孩子需要母親,姜青有時會把他抱得更緊,在她的懷里他睡得實在安詳,就好像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了金錢,只有平靜的睡眠,姜青終生都記住了馮石緊緊摟著她時說的一句話:
我就是那只可憐的羚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