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是老刁約定的午夜時。
　　
　　微型車的空調(diào)功能很弱，但還可以應(yīng)付北方初夏的夜寒，貝貝很快地就暖和起來。暖和起來就活躍起來，她說大哥，咱們是嘮嘮家常，還是趁這工夫吃吃快餐，沙漠風(fēng)暴、冰火兩重天我都做得來。黎志堅知道，貝貝說的兩樣是性快餐的兩個方式，但他佯作不知，說嘮家常吧，咱們不談自然景觀。
　　
　　嘮家常？貝貝說，大哥有家不能提，而我又沒有家，咱倆嘮出的家常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是別人家的。她吃吃地笑：嘮別人的家常不道德，和傳閑話一個等級。黎志堅笑笑，說改選題，不嘮家常說身世。貝貝說，你先說我先說？黎志堅說女士優(yōu)先。貝貝說哇噻，從小姐到女士我受寵若驚。
　　
　　貝貝說她的身世。
　　
　　貝貝是農(nóng)家女，出生在巴彥蘇蘇。她家子女不多，只有她和她哥哥兩個，因此她家的生活在當?shù)鼐又械绕?。她哥哥比她年長十歲。她哥哥嗜酒，酒后打架罵人有時還偷偷摸摸。小偷小摸也算不上什么，酒后無德嘛，抓住了罵一頓算了。另外她父親仁義，她哥哥偷了東西沒被抓住，她父親總要把她哥哥偷的東西給失主送回去，并且代子受罵。
　　
　　她哥哥喝多大的酒做多大的禍，那一晚在鎮(zhèn)里喝大了，小偷小摸發(fā)展成為大偷大摸，牽走了鎮(zhèn)畜牧站的兩頭試驗用牛。她哥哥搖搖擺擺地牽著兩頭牛走了十幾里路，捱到家門口時酒力發(fā)作，竟然躺在街上睡著了，鼾聲響得蚊蟲都不敢叮咬他。
　　
　　早晨，她父親起來拾糞，險些被死睡的她哥哥絆倒。這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屯街上空無一人，如果她父親把她哥哥拖進院落，把那兩頭牛轟進田野，那么這樁醉漢偷竊的事情也就沒人知道，沒人知道就等于沒有發(fā)生。然而，見兒子由偷苞米、偷雞蛋發(fā)展到偷牛，她父親恨從中來，把她哥哥橫搭在兩頭牛背上，連人帶贓送到派出所。
　　
　　貝貝說，你說我爹他有多犟，把我哥送到派出所的時候，值班警察還在睡覺，他敲門說要報案，警察不耐煩，說等著，在門口等著！我爹他就摁著我哥拉著牛，在派出所門口等了一個小時。
　　
　　她父親的目的是讓警察收拾收拾兒子，讓他長記性、改毛病。她父親認為警察對她哥哥僅僅是收拾收拾，不會有更嚴厲的懲罰，即便懲罰，也會因他大義滅親而懲罰得很輕。倒霉的是，當時巴彥蘇蘇活動著一個盜竊團伙，主要是偷牛。警方懷疑她哥哥是團伙成員，鎮(zhèn)里過一遍堂送到縣里，縣里過一遍堂送到地區(qū)。送到地區(qū)后又把她哥哥送到哪里，警察不說，家里人也打聽不到。
　　
　　這時候她父親后悔了，悔得捶胸頓足，她母親以及屯里的親朋友好們開始罵她父親，罵她父親糊涂蛋和狠心狼。
　　
　　這中間，不下十幾名司法掮客到她家詐騙。酒后偷牛未遂的小案子，掮客們說得血淋淋地嚇人，有說判十年的，有說判無期的。實驗用牛啊！掮客們說，牛肉有價，科技無價。她父親把房子和宅地賣了，好大一片地以及地上的莊稼才賣了三萬，又抬了三萬高利貸，六萬塊錢交給掮客去撈人。掮客中有的說錢使在縣里、有的說使在地區(qū)，有的說使在公安、有的說使在檢察院，總之，六萬塊錢幾天后就被他們使光了。
　　
　　半個月后，她哥哥好模好樣地回來了，除了踢屁股沒挨其他打。
　　
　　隨后進家門的是高利貸主。
　　
　　她家從屯中搬出去，住進河套中一座窩棚里。高利貸主追到窩棚里討債，討債的方式主要是打。另一個方式是搶，趕走豬之后搬走豬食槽、卷走被褥后再抬床、搶了農(nóng)具之后還搜走了農(nóng)藥，搜走農(nóng)藥的目的是防止她父親喝農(nóng)藥自殺。人不死，債不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