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三成喚來同僚前田玄以，問道：“準(zhǔn)備停當(dāng)否？”所謂準(zhǔn)備，即準(zhǔn)備運遺體的轎子。

“嗯，已令轎子在本丸下面等候?！鄙畟H出身的五奉行之一的前田回答。

“那么，按既定方針，你和高野山的興山上人將遺體背下去吧。”

“遵命?！鼻疤镄缘吐暬卮?。

運遺體的人里，高野山的老僧興山上人，秀吉病逝時也在場，秀吉生前喜愛其才。興山上人有個稀奇的飲食習(xí)慣，主食僅吃樹上結(jié)的干果和水果，世人稱他為“木食上人”。此刻，運遺體的興山上人也點頭說道：“遵命?！?/p>

遺體運到京都阿彌陀峰，此峰是“東山三十六峰”之一。秀吉生前已暗中決定在山頂建墓，病臥期間已經(jīng)開工。當(dāng)然，這不是一座能避開世人耳目的墳?zāi)?，因為山麓有秀吉建起的大佛殿?/p>

“擴大寺院范圍?！?/p>

他們便以這個名目，在山巔開工建墓了。

“枕邊經(jīng)”等一應(yīng)送終宗教儀式及畢，前田玄以跪拜遺體前。

“我陪伴殿下?！?/p>

言訖，前田玄以抱起遺體，背了起來?？瓷先タ崴票持钚慵獡Q病房，通過了若干道走廊，來到本丸的門口。門前高臺上放著轎子，遺體置入后，前田玄以的家仆當(dāng)轎夫，未配儀仗隊。轎子兩旁，只跟隨著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前田玄以和興山上人。人們被陰雨澆得渾身濕淋淋的，腳底吧唧吧唧地下著緩坡石階。

秀吉終年六十三歲。

如此奇妙的密葬方式，是按照秀吉對五位奉行留下的遺言進(jìn)行的。就連城下百姓的葬禮，也不至于這般凄慘寒酸。三成佇立雨中，一動不動，凝望著逐漸遠(yuǎn)去的一根火炬的火苗。

（這就是曾經(jīng)親率二百余位大名、統(tǒng)治六十余州、執(zhí)掌天下政權(quán)者的葬禮嗎？）三成心生感觸。如此葬禮，既滑稽且令人悲痛。然而，三成并不感到滑稽。當(dāng)火炬的火苗終于消失在林間的時候，三成的雙頰淚流不息。

（一個不幸的人。）三成這樣思忖。秀吉一手平定了亂世，建立了史無前例的統(tǒng)一國家。但他的遺孤的將來，是個無限的憂愁，遺孤的葬禮將會比秀吉的葬禮還要寒酸。

（這一切，都因為有家康在！）盡管是因顧及海外征戰(zhàn)軍旅，葬禮才如此安排，但三成在感情上不能不這樣前思后想。

……

天亮之后，三成對家康采取了意外的手段。他讓人將噩耗偷偷告訴了家康。

“不可走漏風(fēng)聲”，這是秀吉死后，五位奉行匯于密室內(nèi)商定的秘密事項，相互間都交換了《誓言書》。此時，淺野長政抬起閃著白光的眼睛問道：“治部少輔，連家康大人也不通知嗎？”

接著，他又補充道：“家康大人可是首席大老啊，是秀賴公的代理官。不通知到，將來會生出麻煩的?！?/p>

三成回答一句話：“一切遵從遺令！”

“遺令”的權(quán)威，令淺野長政閉上了嘴巴，唯有眼睛還閃著狡猾的光，敏捷地窺視了一下其他三位奉行的臉色。

（差人先去通知家康吧。）淺野長政想讀出這樣的結(jié)論。其他奉行們?nèi)狈Φ讱猓故紫乱?。他們大概害怕自己在今后的家康心中留下壞印象?/p>

（膽小的狐貍們?。┤衫渚爻蛄艘幌峦诺纳袂椋谎劭闯?，只有淺野長政的嘴角浮現(xiàn)一絲微笑。

“此人吃里爬外吧?！睖\野長政早就出入家康公館，暗中代表家康的利益，公家這邊一有事，他就立即跑去稟報家康。這是長政的“游泳法”。

（好?。┤赡枚ㄖ饕?，目送秀吉的“轎子”下了石階之后，轉(zhuǎn)身回來，喚來家臣八十島道與（助左衛(wèi)門），命令他：“你去德川大人公館，通知他太閣殿下今天早晨已經(jīng)歸天了?！?/p>

天已黎明了。道與一身雨裝，斜戴著斗笠，出了本丸。

（讓你看看我的智慧?。┤珊茏院?。他想，家康得到三成送來的消息，許會感到意外。同時，對自己派閥內(nèi)的重要耳目長政的沉默，會感到不快，多疑的家康會開始懷疑長政的心理。（事實確實按照三成的計謀發(fā)展，后來，長政有一段時間受到家康的殘酷迫害。）

道與下了本丸，跑過若干條石階路，出了大手門，他看見了前來登城的家康的隊伍。不消說，家康毫不知曉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大事。他登城是例行公事，探望秀吉。

八十島道與向隨從的頭領(lǐng)報上自家身份，得到準(zhǔn)許，靠近轎子。恰巧家康拉開了轎門，道與對家康嘁嘁喳喳一陣耳語，家康頷首，致謝，打發(fā)道與回去了。然后，他的隊伍原地不動，考慮了片刻，然后命令：“不登城了，返回公館！”

雨中，隊伍向后轉(zhuǎn)，背向城堡，面朝公館。轎子中的家康難抑胸中顫栗的激動，秀吉這一死，隨之，自己被從隸屬者的立場上解放出來了。

（今晨開始，時代變了。）家康坐在窄小的轎子里，咬著指甲，再三如此思量。而且，他首先琢磨今天應(yīng)當(dāng)有何舉動。隊伍回到公館之前，他琢磨出眉目了。進(jìn)了公館，即刻喚出嫡子中納言秀忠，說明了今日的事變，命令道：“今日你從伏見動身回江戶，做好軍備。要做到一旦接到緊急通知，立刻能向上方發(fā)來五萬大軍！”

世間的動向另當(dāng)別論，可以說，家康的戰(zhàn)斗從這一天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