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怎講？”

“恕左近冒昧，說了如上一番粗暴之言。主公若是個爺們兒，盡管勃然大怒好了。主公可以這樣下令：左近，你能喊出這般豪言壯語，那么你立即跑到藤堂公館，去把家康給我宰了！”

“這不像左近。一二百人勢單力薄，沖不進門的。”

“我心里有數(shù)。我左近一人去，做一個決死之士，想法進門，以百分之一的成功念頭沖進去，闖入家康的寢室?！?/p>

三成笑了，說道：“這樣，左近死了，家康跑了，僅此而已。左近，我累了。我可以進房間嗎？”

“又想摟著初芽姬睡覺吧？”

“那是我的自由?！比沙鰜?，走進了走廊。左近也退出來了，走到庭院里。霧靄已經(jīng)淡了，漆黑天幕上，這一片那一片，閃爍著星光。

（現(xiàn)在，家康大概非常害怕遭到石田治部少輔的夜襲。）左近想象著，感到有些奇妙，又氣呼呼的。這個石田治部少輔，面對良機，卻無所作為，早早就寢了。此刻，正要把初芽拽入錦衾里。

“蠢貨！”左近這樣思考，并非因為怒火滿懷，“世間唯有如此，才有趣。”左近走在庭院小徑上，努力這樣思忖著。剛才的亢奮消失了。不僅如此，他還涌上了怪異的念頭：真想向藤堂公館射去一封箭書。上面寫著：治部少輔這小子睡了。家康盡可以高枕無憂了。

翌晨，家康離別了大阪。

由此開始第二十日，即慶長四年（1599年）閏三月三日，三成早有精神準備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前田利家作古，終年六十二歲。其間有逸事。利家去世的前十幾天，他要寫遺言，但已無力執(zhí)筆了。

“阿松……”利家從病床上喊夫人。夫人后來稱“芳春院”。這位婦女和利家一樣，在加賀前田家歷代受到尊崇。夫人生于尾張織田家的一個家臣家里，自幼喪父，四歲開始，由父親的同僚前田利昌（利春，利家之父）撫養(yǎng)成人。后來，她嫁給了利昌之子利家，可謂是帶有兄妹氣息的一對夫妻。

利家夫人在織田家的身份還很低的時候，就和秀吉夫婦有交往?？椞镄砰L的安土城（位于今滋賀縣蒲生郡安土町，1576年為織田信長所筑）時代，兩家的公館相鄰，中間沒筑院墻，只隔著一道木槿籬笆。利家夫人和如今的北政所常隔著木槿籬笆嘮嗑。利家夫人是個聰明人，人說利家的軍功有夫人的一半。

“阿松，我拿不住筆了，我口述，你來寫。”利家說道。

聲音太小，婦人的耳朵貼近利家的嘴邊，紀錄口述，遺言共有十一條。

第一條，遺體運回金澤。

第二條也非同小可。“我死后，次子利政立即返回金澤，令他住在金澤。利長（長子）住在大阪。利長和利政的人，合起來有一萬六千人左右?！?利家說道，“其一半長期置于金澤，另一半長期置于大阪。”利家命令道。置于大阪的兵力有八千人，此可謂出人意料的大軍。

“今后三年之內(nèi)，世間會發(fā)生動亂。若出現(xiàn)背叛秀賴公者，利政即刻親率領(lǐng)地的八千兵，來與大阪的利長會師，與敵交戰(zhàn)。大阪的利長從現(xiàn)在開始，三年內(nèi)不可回領(lǐng)地。”

如此這般，可謂利家已預料到家康的叛亂，留下了戰(zhàn)略遺言書。

利家又說道：“交戰(zhàn)之際，切勿在領(lǐng)國內(nèi)作戰(zhàn)，哪怕僅差一步也要在領(lǐng)國外作戰(zhàn)。要記住，信長公從率領(lǐng)小股兵馬之時開始，直到最后，都不在領(lǐng)國內(nèi)作戰(zhàn)，總是沖殺在敵國地盤里?！?/p>

利家作完這份遺言書的第十二天就去世了。臨終前，夫人將早做好的白壽衣獻于枕頭邊，對著丈夫耳朵說：“您年輕時就上戰(zhàn)場，要了許多人的命。原罪報應十分可怕。請穿上這套白壽衣到極樂世界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