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共產主義奮斗終身”(2)

戰(zhàn)爭記憶 作者:張正隆


趙興元發(fā)現(xiàn),班長和劉向路幾個人有時拽下衣服,或是使個眼色,就陸續(xù)出去了。那時黨員不公開,可老兵都明白,這是黨員要去哪兒開會了。趙興元不明白呀。開頭他也沒在意,誰沒個仨親倆厚的呀?逐漸就覺出不對了,班長和劉向路對自己那么好,無話不談,還有什么事情瞞著、躲著他呀?

不久,排黨小組長邢維邦就正式找他談話了。

離休前為40軍軍長的邢維邦,那時是9班副班長,博山縣人,比趙興元大兩歲,當時個頭比趙興元高點,后來就沒趙興元高了。念過兩年書,這在連里也算文化人、知識分子了。

談話是這樣開始的:趙同志,你說說,共產黨和國民黨,哪個好呀?

趙興元還不知道,這次談話在他的革命生涯中的意義,他只是對9班副班長找自己談話有點奇怪。但這樣的問題是不難回答的。高松坡那支游擊隊給他的印象太深了,首先是那個特務隊長高培元,后來轉移到萊蕪斷糧了,就吊打老百姓,翻箱倒柜,挖地三尺找糧食。參加八路軍后,一次和國民黨新4師合作,扒毀膠濟鐵路,在個大院子里吃飯。一個兵吃飯慢了,當官的上去就是幾個耳光子,打個耳光問句“打得應該不應該”,那個兵說“應該”,又問“服不服”,回答說“服”,當著八路軍的面,顯他當官有多大威風。

如今到了這種時候,就該由入黨積極分子談自己對黨的認識了,那時正好倒了過來。趙興元明白個什么呀?邢維邦就給他講共產黨和中國共產黨是怎么誕生的,講共產黨是干什么的,講八路軍就是共產黨領導的隊伍,等等。

黨小組長問他:趙同志,你愿意參加共產黨嗎?

趙興元有些激動:俺愿意。

黨小組長又問:為了早日加入光榮的中國共產黨,你認為你應該做些什么?

趙興元回答:勇敢戰(zhàn)斗,不怕犧牲,多消滅幾個日本鬼子。

黨小組長挺嚴肅地道:趙同志,你說得很對,但這只是現(xiàn)階段的任務,是個民族解放斗爭問題。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出中國后,共產黨還要領導人民建設社會主義,實現(xiàn)共產主義--共產黨的最終目標就是實現(xiàn)共產主義,一個共產黨員要為共產主義奮斗終生。

趙興元就問了一句:共產主義是個什么樣兒呀?

回答是: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平等,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書讀。

趙興元入黨后找人談話,也有人提出這樣的問題,他也這樣回答。他對未來那個“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有書讀”的世界,充滿了憧憬和期望。

當年和現(xiàn)在,對入黨積極分子都要培養(yǎng)、考驗,考驗也是一種培養(yǎng)。那時作戰(zhàn)勇敢、沖鋒在前不用說了,行軍幫體質差的扛槍、背背包,到了宿營地幫老鄉(xiāng)挑水、掃院子,為全班同志燒洗腳水,幫助同志挑腳泡,都是考驗方式。只是趙興元年紀太小,當八路后就是大家的重點關照對象,黨組織對他也不苛求,可他自己能干嗎?別說爭取入黨了,就說一個老兵吧,也得幫班里多擔些擔子呀?那時一仗接一仗,兩個月下來就成老兵了。

趙興元負責幫助的第一個新兵,就是前面講過的那個犧牲了的“村長”?!按彘L”比趙興元大兩歲,高出半個腦袋,人比趙興元大出一圈兒。這人挺好,心眼實在,不藏奸?;褪遣粍幽X子,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成天嘻嘻哈哈的,所謂“心寬體胖”。不然也不能當“村長”。

趙興元教他扎子彈袋、背挎包、打背包、打綁腿,教一遍就說會了。讓他試試,一會兒背包就快散了,綁腿禿嚕到腳脖子上,挎包顛到襠前了。他有勁,卻笨,干什么都比別人慢幾拍,胖呀。1.65米左右個頭,少說也有160斤,往那兒一坐,像堆肉似的。行軍,特別是急行軍,那嘴張得像個瓢似的也喘不過氣兒。趙興元就幫他扛槍,班長過來拽下他的背包,有時還得架著他跑。

在萊蕪南嶺打埋伏,是“村長”第一次上戰(zhàn)場。趙興元和他趴在個土坎后邊射擊,掩護前邊打伏擊的同志后撤。鬼子的重機槍一個點射,打得前邊幾米處塵土飛揚,瞇人眼睛。趙興元喊聲“低頭”,又一排子彈掃了過來,他的帽子打飛了,“村長”眉心中彈。

戰(zhàn)后,班長畢法四向黨小組長匯報,說趙興元像以往一樣機智、勇敢,特別是冒著敵人火力,把“村長”的遺體拖到隱蔽處,并取回了槍支彈藥。但對“村長”第一次參加戰(zhàn)斗就犧牲了,作為傳幫帶的老同志,趙興元是否有什么責任,有點拿不準。他傾向于沒有責任,起碼責任不大。

那時黨員要定期向黨小組長匯報,每次戰(zhàn)斗后也要匯報,匯報自己的思想情況,也匯報黨員培養(yǎng)對象的表現(xiàn)。誰若忘了,邢維邦也不吱聲,專等你睡覺了,去把你叫醒,讓你匯報,對排長也不例外。

黨小組長把該找到的人都找到了,了解情況,認定“村長”犧牲與趙興元沒什么關系。

接下來的考驗可把趙興元考蒙了:讓他寫篇描述這次戰(zhàn)斗經過的文章。

跟排長借個鉛筆頭,比章丘造還難使。用去3天的休息時間,吭哧憋肚寫了4遍,全讓黨小組長槍斃了。第一遍說不詳細,第二遍說重點不突出,第三遍說當時你是怎么想的,怎么沒寫上呀?趙興元說那工夫還能想什么呀?黨小組長說,你就把你現(xiàn)在怎么想的寫上也行。第四遍說什么了,趙興元記不得了。第五遍沒說不行,這位后來趙興元的入黨介紹人看文章時,那眉頭也始終緊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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