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原來是宦海淳的秘書。他從一所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本市一家中央所屬企業(yè)做政工工作。他在全國性的雜志上發(fā)表過不少文章,經(jīng)常在企業(yè)內(nèi)部或者受邀為市里的干部做一些演講,算是烏酉市的文化名人。不知怎么的,他被市委書記宦海淳看中,調(diào)到他的身邊,給他當(dāng)秘書。
“哦,原來是這樣?!蔽蚁?,他可能成為理論大家,但他不會成為一名好的秘書。在中國,自隋朝開科取士選拔官吏以來,進入政府做官就成為許多知識分子追求的目標(biāo)。但他們一旦進入官場,大多就被封建官場文化同化,而那些保持文人氣質(zhì)、不與腐朽官僚同流合污的文化人,就成為官場的另類。最終要么被排擠出官場,要么主動退出官場,放浪山水。當(dāng)初,宦海淳可能是因為師玉潔的名氣,把他收編到自己身邊,可能是為了裝點門面,也可能是因自己缺少文化,想讓他替自己代筆,把自己裝扮成有文化有知識的樣子,以此為敲門磚,撈取社會資本,好平步青云,飛黃騰達(dá)。想到這里,我對他說,“道不同,不足以謀,你就離開了他?”
“算是吧。”他輕描淡寫地說。
“你說得對,”諸葛大爺接著我的話茬說,“這些天來,你可能也聽了宦海淳為人處世的不少說道。本來他沒有多少文化,身邊有個文化人,總是好事?!苯又唵蔚卣f了說師玉潔給宦海淳當(dāng)秘書的一些奇聞軼事。當(dāng)初,他很“器重”他,重要的文稿交給他起草,有什么活動,都把他帶在身邊,逢人言必稱他才子。可時間不長,宦海淳就怎么看他怎么不順眼。就拿寫材料來說,他把文稿交給宦海淳,他前腳出門,后腳就被宦海淳喚來,說這也不行,那也不合適,要他修改。他當(dāng)回事兒修改后,宦海淳仍不滿意,他再修改。如此三番五次,宦海淳還不滿意。他就不知道再如何修改了。最后把初稿拿去,他卻意外地表示滿意。他就有點納悶,這不是有意捉弄人嘛!這樣的事多了,他感到,宦海淳的真意,不在文章要不要修改,而在向他表示,你不是才子嗎,才子怎么的,在我這里,還不得任我擺布?
“這就是這位兄弟說的‘宣泄無恥的權(quán)力快感’?”聽到這里,我說。
“何止于此,同時還宣示權(quán)力對知識的絕對奴役?!睅熡駶嵳f。
我笑笑,對他的話,不便做出評價。于是改換話題,問道:“就這樣,你離開了他?”
他肯定地點點頭。
“現(xiàn)在哪里高就?”我問。
諸葛大爺有點不平地說:“就在葫蘆村小學(xué)里教書呢?!?br>
“是有點屈才了?!蔽覟樗星?,“這樣也好,與世無爭,自己也過得充實?!蔽业脑捓锒嗌儆悬c安慰的意思。
“你就別安慰我了,誰不知道,這小學(xué)教師是個什么角色!”師玉潔瞅我一眼,一點都不買我的賬,他調(diào)侃道:“如果我匍匐在宦海淳的腳下,任由他奴役和凌遲,用自己的人格換來一官半職,那就人盡其才了?”
“師老師你誤解了,”我有點不高興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br>
“沈主任別見怪,”師玉潔說,“這話不是沖著你說的?!背烈髁税胩?,他說,“中國有句古話,‘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幾千年來,好多讀書做學(xué)問的人,入仕做官成為他們終生追求的唯一目標(biāo)和最高人生價值。一朝做官,便封妻蔭子,光耀門庭,福及子孫。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是?;潞4景盐艺{(diào)到葫蘆村當(dāng)這個小學(xué)教師,在他看來,等同于發(fā)配。就像犯了封建王法的囚徒被發(fā)配到邊遠(yuǎn)地帶一樣?!鄙酝?,他補充了一句:“這是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連我們的孔圣人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何況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