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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攻守(3)

狄仁杰之通天案 作者:安娜芳芳


  匐俱領兀自在肅州左右為難,同一個夜晚,伊州刺史也正徹夜難眠。面對從天而降的欽差大人武重規(guī),就連為官多年、居功赫赫的伊州刺史孔禹彭大人,在剛收到稟報時也不覺有些惶恐。欽差大人拿著御賜金牌叫開城門后,就直奔刺史府而來。從床上被喊起來的孔大人剛來得及整好衣冠,氣喘吁吁地跑到正堂門口,武重規(guī)已經(jīng)一步跨了進來
  
  武重規(guī)二話不說,高舉圣旨大喝:“伊州刺史接旨!”,孔禹彭慌忙跪倒在地。圣旨宣完,孔大人愣在地上,差點連叩頭謝旨都忘記了。武重規(guī)也不管他,大搖大擺地往主座上一坐,滿臉寒霜地質(zhì)問:“孔大人,圣旨你都聽見了吧?怎么樣,你有何話說?”
  
  孔禹彭這才回過神來,困惑地道:“欽差大人,圣旨里說瀚海軍秘密調(diào)動至伊州,這是從何談起啊?”武重規(guī)鼻子里出氣:“怎么?你的意思是說你不知道?”孔禹彭一拱手:“非也?!蔽渲匾?guī)神色一凜:“那么說確有其事?”孔禹彭再度拱手:“沒有的事?!蔽渲匾?guī)氣地吹胡子瞪眼:“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在搞什么名堂?!”
  
  孔禹彭不由皺緊眉頭,他在邊疆為官多年,政績顯赫、為人正直,打心眼里看不上武重規(guī)這種狐假虎威的樣子。如今隴右道戰(zhàn)事正酣,孔禹彭日夜操心的都是如何保障伊州的安全,哪里能想到突然來了這么道沒頭沒腦的圣旨,還有這么一位以仗勢欺人、剛愎自用著稱的欽差,讓孔禹彭真有如芒在背的感覺。但此刻不是置氣任性的時候,他還是耐下性子回答武重規(guī):“回欽差大人,瀚海軍是駐守庭州的軍隊,伊州有自己的伊吾軍,兩軍各自為政、互無往來,說瀚海軍來到伊州這根本是無稽之談嘛。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有瀚海軍來到伊州,他們來伊州干什么?而我這個伊州刺史又怎么會一無所知呢?因此,下官可以向欽差大人保證,圣旨上所說之事乃是子虛烏有?!?br>  
  孔禹彭的語氣神情坦白而肯定,倒讓欽差大人有些意外。武重規(guī)想了想,再度開口呵斥:“放屁!你說子虛烏有就子虛烏有?!你的意思難道是這圣旨在誣陷你?!”孔禹彭氣結(jié),可又不得不強壓怒火,盡量用和緩的口氣辯解道:“欽差大人,下官怎敢聲稱圣旨誣陷,只是從下官的角度看,瀚海軍秘密調(diào)動到伊州是不可能的。當然,既然圣上派來欽差大人,就是要徹查此事,下官自會配合欽差大人的調(diào)查,絕不敢有半點隱瞞?!?br>  
  武重規(guī)一拍桌子:“本欽差來了就是要查!既然你矢口否認與此事有關(guān),那么以后若是被本欽差查出來你有牽連,你可就別怪自己當初不識相了!”“欽差大人盡管查,下官問心無愧?!薄昂?!”武重規(guī)狠狠地白了一眼孔禹彭,對方這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著實讓他不爽,他大咧咧地往椅子背上一靠,拉長了聲音道:“就算你本人對此事一無所知,也不能保證伊州沒有其他人了解此事吧?”
  
  孔禹彭緊接著他的話道:“下官可以擔保,整個伊州官府都不可能有人瞞著下官私自引入瀚海軍。”武重規(guī)猛拍桌子,指著孔禹彭的鼻子斥道:“好你個孔禹彭,你憑什么敢打這種保票?”孔禹彭沉著地道:“就憑禹彭對大周朝的赤膽忠心;憑伊州這些年來的吏治清明!”武重規(guī)仰頭發(fā)出一陣狂笑:“孔大人就不要在本欽差這里自吹自擂啦,免得到時候自己打臉!”
  
  孔禹彭直氣得眼冒金星。像他這樣的邊境大員都是有些脾氣的,本來就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才不會像京官對武氏子弟那么唯唯諾諾。尤其是他曾聽說過很多武重規(guī)飛揚跋扈、草菅人命的故事,今日一見其為人果然暴戾粗疏,令人厭惡。圣旨里說瀚海軍秘密駐扎在伊州附近,在孔禹彭看來簡直是空穴來風,心下不禁懷疑是否武皇在借題發(fā)揮,但一時又參不透內(nèi)情,急怒之下言行竟有點兒失控了。
  
  武重規(guī)還在那里步步緊逼:“孔大人,怎么不說話了?是不是心虛了?”孔禹彭咬一咬牙,悶聲道:“欽差大人既然要查伊州的大小官員,下官現(xiàn)在就命人去把他們?nèi)拷衼?,您挨個審吧!”武重規(guī)冷笑:“怎么?孔大人想去通風報信嗎?”“欽差大人!”孔禹彭暴喝一聲,終于還是硬生生克制住自己,低下頭閉口不言了。
  
  武重規(guī)看著孔禹彭鐵青的臉,這才感到勝利的滿足。他抬手揉了揉脖子,哼道:“唔,一路馬不停蹄地趕來,本欽差也乏累得很了。這樣吧,今天本欽差就在這刺史府里將就了。伊州的大小官員嘛,明早本欽差自會逐個查問,只是……”他故意停了停,瞥了眼孔禹彭,才又道:“孔大人今晚就哪里都不能去了,我的衛(wèi)隊會照顧你的。哈哈,這樣也是讓孔大人避避嫌疑嘛,孔大人,你說怎么樣?”
  
  孔禹彭這時稍微冷靜了點,朝武重規(guī)作揖道:“全憑欽差大人安排?!痹捯糁羞€遺留著一絲忿忿。
  
  武重規(guī)也的確是累了。從吐蕃借道說起來只一句話,畢竟是要翻越祁連山脈,沿著高原的邊緣行進,虧得武重規(guī)保養(yǎng)得當、身體強健,否則還真撐不下來。回到刺史府后院匆匆布置出來的臥房,武重規(guī)帶著成功打擊了孔禹彭的滿足感,欣然入睡。
  
  這一覺睡得香甜,可惜還是被急促的敲門和喊叫聲打斷。武重規(guī)從床上跳起來,破口大罵:“他娘的,什么人?!”門外傳來孔禹彭變了調(diào)的叫嚷:“欽差大人,伊州、伊州城外的折羅漫山突發(fā)山火,火勢極為兇猛,需、需要立即派人去救火??!”“折羅漫山?折羅漫山?”武重規(guī)一邊穿衣服,一邊怨氣沖天地想:“哪門子的折羅漫山,燒就燒了吧……不對!”他幾個箭步?jīng)_到門口,拉開房門瞪著孔禹彭:“就是圣旨上說瀚海軍偷偷駐扎的那個折羅漫山?!”
  
  孔禹彭跺腳:“欽差大人!折羅漫山位于庭州、伊州和東突厥三地的交界處,山脈綿延幾百里,這次著火的是最靠近伊州城的地方。伊州夏季干旱,山火一旦暴發(fā)就會燒得天昏地暗,山民遭殃不說,這些天盛刮西南風,若不及時扼制,很快就會燒到伊州城的!”
  
  武重規(guī)還沒完全睡醒,況且他擅長的是爭權(quán)奪利,救火可從來沒干過,聽完孔禹彭的話一時也愣住了。他沖著孔禹彭翻了翻白眼,遲疑著問:“那、那就快組織人手去救火啊,你找我干什么?”孔禹彭急道:“長史杜灝已經(jīng)帶了些人過去了。山火也是他先發(fā)現(xiàn)的,但火勢太猛,需要動用伊吾軍去救火才行??梢廖彳娭挥邢鹿儆袡?quán)差遣,您的衛(wèi)隊又攔著我哪兒都不能去……”
  
  武重規(guī)這才算明白了始末,陰沉著臉想了想,吩咐道:“孔大人不要太慌張!本欽差這就與你去正堂,你讓他們請伊吾軍將領過來吧。”
  
  不僅伊吾軍將領悉數(shù)到場,連伊州官府衙門上上下下的官兒,除了已經(jīng)趕去救火的長史杜灝大人,其余能走得動的全到了,站滿了刺史府大堂。孔禹彭安排救火的事宜,武重規(guī)這里便開審瀚海軍的案子。結(jié)果不出所料,在場官員全部矢口否認知道此事,還個個賭咒發(fā)誓、振振有詞。武重規(guī)一天審下來,沒有絲毫進展,反倒弄得口干舌燥,心浮氣短。華燈初上,武重規(guī)趕走眾人,想想還是決定請孔禹彭一起吃個飯,來硬的不行就得來點兒軟的。人家好歹也是伊州刺史、一方大員嘛,要在伊州查案子,沒有孔禹彭的支持,恐怕還真不行。
  
  酒菜上齊,兩人都累了一天,幾乎沒吃過什么東西,可現(xiàn)在對著一桌的西北特色菜肴,仍然毫無胃口。沒心沒緒地喝了幾杯悶酒,武重規(guī)尋思著該怎么對孔禹彭開口,畢竟昨晚上對人家太不客氣,現(xiàn)在遇上麻煩又要找人家?guī)兔?,武重?guī)也怕對方借此刁難,正猶豫著,孔禹彭卻先說話了:“欽差大人,請問今天審案有什么結(jié)果嗎?”“這……”武重規(guī)聽他這么一問,又不想直接承認自己一無所獲了:“唔,暫時還沒有確定的結(jié)果。”
  
  孔禹彭沉吟著,全然沒有了昨日初見武重規(guī)的自信氣概,整個人都蔫頭耷腦的,看上去比武重規(guī)還要懊喪。兩人各自沉默,又過了好一會兒,孔禹彭突然站起身來,直直地就朝武重規(guī)拜下去,口稱:“欽差大人,下官有罪!”
  
  武重規(guī)大感意外,一口酒差點嗆下喉去,咳了好幾聲才問:“孔大人你什么意思?你有何罪?”“下官有失察之罪。”武重規(guī)悟道:“哦,你是說山火的事情啊,這個天災嘛,也是難免的?!笨子砼頁u頭:“欽差大人,下官只怕這場山火不是天災那么簡單啊?!笨吹轿渲匾?guī)不解的神情,孔禹彭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欽差大人,昨天您來宣讀圣旨的時候,下官確實認定,所謂瀚海軍私下調(diào)駐伊州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山裉爝@場山火,讓下官改變了看法。這山火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在欽差大人抵達的次日凌晨燒起,首先就令人起疑,再加起火地點,又恰恰在圣旨所稱瀚海軍偷偷扎營的折羅漫山,實在太過蹊蹺了。其實昨日剛接到圣旨,下官就想請欽差大人去折羅漫山實地勘查,以證清白,但那里山勢險峻、地形復雜,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夠查出究竟的,所以下官才沒有貿(mào)然提出。然今晨這把火一燒,倒反而讓下官覺得,覺得,這像是有人在刻意毀滅證據(jù)!”
  
  武重規(guī)愣住了,半晌把酒杯往地上一砸,跺腳喝罵:“孔禹彭!你現(xiàn)在承認有問題了?可如今該怎么辦?那山火撲滅了沒有?折羅漫山上到底有沒有瀚海軍?!你說,你說??!”孔禹彭肅然叩首:“欽差大人,有沒有問題下官不敢斷言。但下官正在命人全力以赴,將山火盡快撲滅。一旦山火熄滅,下官便立即陪大人一起去折羅漫山查察??龋鹿龠€是但愿能有證據(jù)證明,瀚海軍并未到過此地……”武重規(guī)忿然:“我看你還是但愿能保住自己的腦袋吧!”
  
  孔禹彭遲疑片刻,又硬著頭皮提出:“欽差大人,折羅漫山的火勢很猛,下官想請命去現(xiàn)場監(jiān)督,指揮滅火的過程,盡快熄滅山火,避免更多的證據(jù)被銷毀!”武重規(guī)又是一愣,想了想,面露猙獰道:“孔大人莫不是別有他圖吧?”孔禹彭早預料到他會有這一說,果然是多疑狡詐又愚蠢的個性,便長嘆一聲,冷冷地道:“欽差大人不信任下官,下官也無話可說。只是下官想提醒您,如果下官真的心中藏奸,剛才也不會把對山火的懷疑說出來了。”
  
  武重規(guī)遭此搶白,臉上更是過不去,惡狠狠地瞪了眼孔禹彭,起身拂袖而去。走到門口,意猶未盡地拋下一句話:“孔大人,不僅你不能去折羅漫山,伊州的大小官員,除了救火必須的人員,今晚上全都留在刺史府里,哪都不許去!”
  
  孔禹彭呆坐在桌邊,他想趁著救火之際去勘察蛛絲馬跡的企圖,就這樣破滅了。半晌,孔禹彭走到窗前,猛地一把推開窗戶,黑沉沉的遠山上空,一大片殷紅觸目驚心。
  
  天亮了,庭州的雨在連下了六天六夜之后,總算停了。錢歸南站在裴素云家的小院中,神清氣爽地眺望東方那抹絢麗的曙光,不管怎么說,雨停了總是件好事。
  
  還沒容錢大人好好享受一番雨后清晨的寧靜爽朗,院門上又響起一陣急促的敲擊聲。錢歸南幾乎要罵娘,但想到王遷不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找上裴家院落的,一定是最緊急的事情,于是他強壓怒氣,叫人進來。
  
  果然是最緊急的事情!來人送到的是一份敕鐸可汗的急信,錢歸南有段時間沒得到伊柏泰的消息了,正在忐忑,看到敕鐸的急信連忙展開,讀著讀著臉色變得煞白,持信之手哆嗦個不停,連裴素云走到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歸南,歸南,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裴素云柔柔地喚了好幾聲,錢歸南才如夢方醒,對裴素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嘟囔道:“沒事,啊,沒什么……”裴素云也不追問,只是默默地牽過錢歸南的手,道:“先吃了早飯吧?!?br>  
  錢歸南勉強掩飾道:“哦,好啊。素云,你看看,天放晴了,好兆頭啊,哈哈!”裴素云翹首望向東方,漆黑的雙眸中似有霧氣繚繞,悠悠地輕嘆口氣,她扶住錢歸南的胳膊道:“歸南,你看這朝霞的顏色,紅得古怪,只怕很快還會下更大的雨?!卞X歸南已經(jīng)煞白的臉色登時轉(zhuǎn)青轉(zhuǎn)灰,裴素云朝他投去又憐又憎的復雜眼神,垂下頭等著他恢復平靜。
  
  總算錢歸南收攏心神,抬腿往屋里走去,邊走邊道:“素云,我有急事要去刺史府,現(xiàn)在就走?!薄俺赃^早飯再走吧?”“啊,來不及了,更了衣就過去?!迸崴卦泣c點頭,從架子上取來錢歸南的官袍革帶,一邊替他換下常服,一邊道:“歸南,今天我也去趟刺史府吧?!卞X歸南一愣:“嗯,你去那里干什么?”裴素云輕蹙秀眉,低聲道:“你昨晚回來時說,巴扎上有人得了疫病,其實這兩天我也有些耳聞,城中陸續(xù)有些病人出現(xiàn)。今天雨停,我想出去看看?!?br>  
  “哦,是這樣?!卞X歸南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問:“你想怎么做呢?”裴素云沖他溫柔地笑了笑:“歸南,別的我不管,但現(xiàn)在這個時候,我想你還不愿意疫病就在庭州大為肆虐吧?”錢歸南怔了怔,訕笑道:“咳,知我者素云也。”
  
  裴素云彎下腰給錢歸南束革帶,又道:“我想今天就給那些病人派發(fā)藥物,凡是他們的親屬,也讓他們一律喝下神水,這樣至少這段時間內(nèi),疫病還是可以控制住的……除非,你要它立即蔓延開來……”錢歸南撫著裴素云的肩膀,搖頭道:“暫時還不要吧,唉,其實我也不想那樣,那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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