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歸南點頭道：“敕鐸等得不耐煩，終于還是派先鋒隊進了沙陀磧，誰知那先鋒隊卻中了烏質(zhì)勒和武遜共同設(shè)下的圈套，全軍覆沒了。這不，敕鐸急怒之下，才發(fā)來這封書信聲討，向我興師問罪呢！”錢歸南皺著眉頭住了口，等了等，裴素云問：“你打算怎么應對他？”錢歸南思忖著道：“此次戰(zhàn)役，大周必勝，我是絕對不會再去理會敕鐸那邊了。而今之際，反倒要管好庭州的防務(wù)，守住沙陀磧，找機會在朝廷面前立個功才是！”說著，錢歸南倒有些興奮起來，一邊在屋子里來回踱著步，一邊道：“總之經(jīng)此一役，默啜在圣上面前徹底失信，我也不怕他再捏著我的把柄去上告朝廷。敕鐸一擊不中，沒有我的消息更不會輕舉妄動，我只要派瀚海軍嚴加防御沙陀磧和庭州，再放出風聲去，敕鐸必不敢再次來犯。這樣，我反倒成了大周的大功臣了！”
“大功臣……”裴素云掉開目光，內(nèi)心充斥的荒謬感讓她無法正視錢歸南，同時卻又覺得如釋重負，畢竟，事情看起來真的有了轉(zhuǎn)機，殺戮、背叛、災難，這一切都可以避免了嗎？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跳上她的心，假如庭州安然無恙、錢歸南僥幸脫身，假如、假如所有的危機都被化解，那么她也算對得起錢歸南和過去的十年了，到那時候，也許她就可以再無愧疚、毫不猶豫地面對自己的真心……裴素云的手指痙攣地握緊裙擺，怎么會突然如此想念那個人，想念到心痛難耐、不能自已。
錢歸南在片刻的自我陶醉之后，重又恢復了清醒。他從袖籠中取出敕鐸的書信，舉到焚著檀香的點彩白瓷獸頭香爐前，掀開蓋子，在書信的一角引上火頭，全神貫注地看著信紙在火焰中卷曲、焦黑、散落。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將冒著青煙的紙灰全部歸進熏香爐，這才拍了拍手，長嘆一聲：“這就算是毀尸滅跡了?！?br>
裴素云毫無動靜，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錢歸南看著她神思恍惚的樣子，突然皺了皺眉，抬高聲音道：“素云，而今我就有一個最大的困惑，那突騎施的流亡王子梅迎春怎么會跑到伊柏泰去的？另外老潘居然失手，武遜完全控制了伊柏泰，我們卻連一點兒風聲都沒得到，這兩撥毫不相關(guān)的人還聯(lián)起手來對抗敕鐸，這也太匪夷所思了！……素云！素云！”
裴素云渾身一震，訥訥道：“梅迎春、老潘……我不知道啊，你問我嗎，歸南？我怎么會知道？”錢歸南瞪著雙充血的眼睛，質(zhì)問道：“就是要問你啊，那梅迎春前些天不是約你去邸店談了一下午，你們到底談了些什么？你就沒看出什么端倪來？”裴素云蒼白著臉回答：“談些什么我回來就都告訴你了，不過是些巫術(shù)神算之類，難道你以為他會與我商量如何奪取伊柏泰？”
錢歸南愣了愣，忙換上安撫的語氣：“唉，素云，你別多心，我沒有旁的意思。不過是想那梅迎春不早不晚，就在那幾天約見你，多半是想從你這里探聽些庭州官府的動靜，所以才讓你回想回想，當時他的言談是否有異？”裴素云搖頭：“沒有?！薄芭?。”錢歸南失望地點點頭，又自言自語道：“這梅迎春怎么會認識武遜的呢？太不可思議了……”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素云，你記得嗎？當初老潘誅殺呂嘉的時候，曾提到有位突騎施的蒙丹公主參與其中，蒙丹是梅迎春的親妹妹，莫非……這里面有什么瓜葛？”
錢歸南低頭沉思起來，裴素云緊張地盯著他，只見他的面容越來越陰暗，漸漸變得猙獰，從齒縫里擠出話來：“李元芳，李元芳，又是他！老潘的報告寫得明白，蒙丹和李元芳一行相識，那么梅迎春也很可能與李元芳早有交情。至于老潘說武遜與李元芳有嫌隙，估計就是讓此二人給耍了！……李元芳！細細想來，所有這些事情還真都與他脫不掉干系！”錢歸南絲絲倒吸著涼氣，咬牙切齒地道：“假如這一切真的是李元芳一手布置，那么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素云，你怎么看？！”
裴素云已然面無人色，勉強答道：“歸南，我不知道，對李元芳，我一點兒都不了解，無從判斷……”她本來應該能預料到，錢歸南早晚會得知她去看過李元芳，這樣的謊言太容易被戳穿。但是這一刻裴素云心亂如麻，失去了冷靜。
思考了整整一天，傍晚時分錢歸南開始分別起草給武遜和梅迎春的信件。對于武遜，他以刺史的身份表彰其擊退敕鐸部隊的戰(zhàn)績；對于梅迎春，他則既感謝其出手相助，也明確要求其將突騎施的部隊盡快撤出伊柏泰，因為整個行動未曾征得過大周官府的許可，怎么說也是名不正言不順，錢歸南這個庭州刺史，伊柏泰的管理者，當然有權(quán)提出異議。
雖然對李元芳的懷疑越來越深，錢歸南現(xiàn)在還不愿面對他。李元芳的背后是狄仁杰，目前的形勢之下，錢歸南對他是既忌憚又期冀，頗有些百轉(zhuǎn)千回的復雜滋味，在自己沒有做好全面部署的時候，錢歸南不想輕舉妄動，以免像上回那樣，又在對方的面前露出什么馬腳。寫完了這兩封書信，錢歸南也不急著送出去，他還在等待一個關(guān)鍵人物的到來：王遷。
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奮戰(zhàn)，折羅漫山的大火總算給撲滅了。武重規(guī)在孔禹彭等伊州大小官員的陪同下，前呼后擁地來到了離伊州最近的火災現(xiàn)場。夕陽西沉，凄艷的殘紅落在大片大片漆黑的焦土之上，凸顯著難以名狀的慘烈和悲戚。
本是盛夏時節(jié)，燒了一天一夜的火災現(xiàn)場連空氣都依然是炙熱滾燙的，再加動植物燒焦以后的臭氣沖鼻而來，簡直令人難以呼吸。武重規(guī)等人騎馬而來，也只能走到火場的邊緣，觸目皆是焦黑的殘枝枯土，其間還能看到些燒成焦炭狀的動物尸體，連是牛是羊都辨認不出了。一時間大家的心情都無比沉重，有些官員的眼中泛起淚光，這折羅漫山是伊州最蔥翠郁郁的一座青山，莫名遭此橫禍怎不叫人唏噓。
武重規(guī)可沒心情慨嘆，他擔心的是能否找到瀚海軍來折羅漫山駐扎的痕跡。沿著山道越走越深入，他的心也漸漸沉入谷底。焦土、煙塵、尸體……馬匹搖晃得厲害，行走已經(jīng)十分困難，武重規(guī)給顛得頭昏腦脹，還有窒息和炎熱，這一切足夠讓他打退堂鼓了。
終于大家停下來，前面已經(jīng)沒有路了。武重規(guī)強打精神問孔禹彭：“孔大人，咱們到了圣旨中所說，瀚海軍駐扎的地點嗎？”孔禹彭看上去比武重規(guī)精神還差，滿臉沮喪地答道：“回欽差大人，圣旨上所說的瀚海軍駐扎的地點，沿此向前還有五里左右山路。”“那……”武重規(guī)詢問地看著孔禹彭，后者聲音嘶啞，幾乎難以辨別地支吾道：“過、過不去了，前面都燒得一塌糊涂，就算硬闖過去查看，也必然什么痕跡都找不到了。”
武重規(guī)呆了半晌，也實在受不了那個氣味那個場面了，便道：“既然無法查看，就回去吧。要不然，孔大人你將那個什么杜長史喚來刺史府，他是頭一個發(fā)現(xiàn)山火的，或許看到什么蛛絲馬跡也未可知。本欽差今夜便在刺史府里訊問他……”
他的話音未落，就見孔禹彭淚如雨下，武重規(guī)大為訝異，忙問：“孔大人，你這是為何？”孔禹彭哽咽著道：“欽差大人，這杜灝大人為了撲滅山火，身犯險地，已經(jīng)、已經(jīng)殉職了！”“什么？！”武重規(guī)也不由大吃一驚。
孔禹彭一邊拭淚，一邊敘述了前后經(jīng)過。原來那杜灝前日凌晨發(fā)現(xiàn)山火后，除派人給刺史府送信之外，就只帶了幾個自己的貼身手下趕來火場。山火太過兇猛，他們幾人進入山區(qū)后就被大火圍困，而孔禹彭這邊為了調(diào)動伊吾軍，請示武重規(guī)又花了些時間，等大批人馬趕至現(xiàn)場，那杜灝大人和手下早已不見蹤影。本來大家還指望著救火的過程中能發(fā)現(xiàn)他們，結(jié)果卻只是在山火撲滅以后，發(fā)現(xiàn)了幾具燒得像木炭似的尸體，連衣服鞋帽都燒得灰飛煙滅了。
武重規(guī)聽得張口結(jié)舌，愣了愣才問：“那、那你們怎么斷定那些就是杜大人和他手下的尸體？”孔禹彭滿臉悲戚、說不出話來，只是招手換來一名副官，那人含淚捧上塊黑色綢布，上面齊齊整整地排放著幾個小小的物件，都被燒得黑黢黢的。武重規(guī)探頭一看，也不由長嘆一聲，原來那些小物件都是當時文武官員革帶上必佩的東西，包含小刀子、礪石、算帶等等，即所謂的“蹀躞七事”，這些小東西倒是質(zhì)地堅硬沒有被燒毀，卻也由此證明了杜灝的身份。
一時間愁云慘淡、眾心悲戚。暮色更深，眼看著面前焦黑灼敗的景物越來越幽暗，死亡的氣息遮天蔽日，恐懼攫牢心房，悲涼反而退居其位。武重規(guī)干咳幾聲，孔禹彭會意，強忍悲傷吩咐回城。
回到刺史府已是華燈初上。坐在亮如白晝的正堂上，武重規(guī)和孔禹彭的心情卻猶如暗夜無光，兩人都垂頭喪氣地，長久說不出一句話來。不需要再探討什么，下午之行他們都看得很明白，折羅漫山毀壞嚴重，肯定是找不到任何與瀚海軍有關(guān)的線索了。武重規(guī)只顧頭疼如何理清案子的頭緒，而孔禹彭則要面對折羅漫山火和折損伊州第二號官吏的善后，也顧不上其他了。
枯坐良久，堂外有人來報，杜灝大人的尸首已運到刺史府中，還待孔大人定奪。孔禹彭慘然應承，忙問杜長史的夫人是否已請到，正說著，外面報說杜長史的夫人到了?？子砼碓儐柕赝蛭渲匾?guī)，不知道欽差大人是否疲累了先去休息，還是愿意一同會見下長史遺孀。武重規(guī)嘆道：“咳，就順便安撫了吧?！?br>
隨著通報聲，正堂門口裊裊婷婷地走入一個婦人。在二位大人面前深深地道了個萬福，口稱：“妾身呂氏，見過二位大人。”武重規(guī)正不自在，低頭喝茶，這聲萬福顫巍巍地鉆入耳窩，卻是嬌媚非常、柔情似水。武重規(guī)不覺矚目細瞧，只見堂口紅燭映照之下，側(cè)身站定一名通體素白的女子，微低著頭，薄施脂粉的臉上淚痕閃閃，還不時舉起手中的絲絹在鼻翼邊擦拭，可不知怎么的，就是看不出有多么悲傷，通身上下倒有種別樣的風情，武重規(guī)向來好色，乍一見這別有異趣的西域脂粉，欽差大人微張著嘴，有些看呆了。
孔禹彭顯然認識這個女人，悄悄掩飾起一絲鄙夷之色，他鄭重地起身施禮道：“夫人快請坐。”呂氏點頭，剛剛坐下，便握著帕子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孔大人，妾身剛才聽說，我那夫君，他、他……”武重規(guī)不由自主地接口道：“夫人請節(jié)哀。那杜大人嘛，是為了撲滅山火而殉職，朝廷必會重重給予嘉賞！”
“大功臣……”裴素云掉開目光，內(nèi)心充斥的荒謬感讓她無法正視錢歸南，同時卻又覺得如釋重負，畢竟，事情看起來真的有了轉(zhuǎn)機，殺戮、背叛、災難，這一切都可以避免了嗎？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跳上她的心，假如庭州安然無恙、錢歸南僥幸脫身，假如、假如所有的危機都被化解，那么她也算對得起錢歸南和過去的十年了，到那時候，也許她就可以再無愧疚、毫不猶豫地面對自己的真心……裴素云的手指痙攣地握緊裙擺，怎么會突然如此想念那個人，想念到心痛難耐、不能自已。
錢歸南在片刻的自我陶醉之后，重又恢復了清醒。他從袖籠中取出敕鐸的書信，舉到焚著檀香的點彩白瓷獸頭香爐前，掀開蓋子，在書信的一角引上火頭，全神貫注地看著信紙在火焰中卷曲、焦黑、散落。最后，他小心翼翼地將冒著青煙的紙灰全部歸進熏香爐，這才拍了拍手，長嘆一聲：“這就算是毀尸滅跡了?！?br>
裴素云毫無動靜，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錢歸南看著她神思恍惚的樣子，突然皺了皺眉，抬高聲音道：“素云，而今我就有一個最大的困惑，那突騎施的流亡王子梅迎春怎么會跑到伊柏泰去的？另外老潘居然失手，武遜完全控制了伊柏泰，我們卻連一點兒風聲都沒得到，這兩撥毫不相關(guān)的人還聯(lián)起手來對抗敕鐸，這也太匪夷所思了！……素云！素云！”
裴素云渾身一震，訥訥道：“梅迎春、老潘……我不知道啊，你問我嗎，歸南？我怎么會知道？”錢歸南瞪著雙充血的眼睛，質(zhì)問道：“就是要問你啊，那梅迎春前些天不是約你去邸店談了一下午，你們到底談了些什么？你就沒看出什么端倪來？”裴素云蒼白著臉回答：“談些什么我回來就都告訴你了，不過是些巫術(shù)神算之類，難道你以為他會與我商量如何奪取伊柏泰？”
錢歸南愣了愣，忙換上安撫的語氣：“唉，素云，你別多心，我沒有旁的意思。不過是想那梅迎春不早不晚，就在那幾天約見你，多半是想從你這里探聽些庭州官府的動靜，所以才讓你回想回想，當時他的言談是否有異？”裴素云搖頭：“沒有?！薄芭?。”錢歸南失望地點點頭，又自言自語道：“這梅迎春怎么會認識武遜的呢？太不可思議了……”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素云，你記得嗎？當初老潘誅殺呂嘉的時候，曾提到有位突騎施的蒙丹公主參與其中，蒙丹是梅迎春的親妹妹，莫非……這里面有什么瓜葛？”
錢歸南低頭沉思起來，裴素云緊張地盯著他，只見他的面容越來越陰暗，漸漸變得猙獰，從齒縫里擠出話來：“李元芳，李元芳，又是他！老潘的報告寫得明白，蒙丹和李元芳一行相識，那么梅迎春也很可能與李元芳早有交情。至于老潘說武遜與李元芳有嫌隙，估計就是讓此二人給耍了！……李元芳！細細想來，所有這些事情還真都與他脫不掉干系！”錢歸南絲絲倒吸著涼氣，咬牙切齒地道：“假如這一切真的是李元芳一手布置，那么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素云，你怎么看？！”
裴素云已然面無人色，勉強答道：“歸南，我不知道，對李元芳，我一點兒都不了解，無從判斷……”她本來應該能預料到，錢歸南早晚會得知她去看過李元芳，這樣的謊言太容易被戳穿。但是這一刻裴素云心亂如麻，失去了冷靜。
思考了整整一天，傍晚時分錢歸南開始分別起草給武遜和梅迎春的信件。對于武遜，他以刺史的身份表彰其擊退敕鐸部隊的戰(zhàn)績；對于梅迎春，他則既感謝其出手相助，也明確要求其將突騎施的部隊盡快撤出伊柏泰，因為整個行動未曾征得過大周官府的許可，怎么說也是名不正言不順，錢歸南這個庭州刺史，伊柏泰的管理者，當然有權(quán)提出異議。
雖然對李元芳的懷疑越來越深，錢歸南現(xiàn)在還不愿面對他。李元芳的背后是狄仁杰，目前的形勢之下，錢歸南對他是既忌憚又期冀，頗有些百轉(zhuǎn)千回的復雜滋味，在自己沒有做好全面部署的時候，錢歸南不想輕舉妄動，以免像上回那樣，又在對方的面前露出什么馬腳。寫完了這兩封書信，錢歸南也不急著送出去，他還在等待一個關(guān)鍵人物的到來：王遷。
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奮戰(zhàn)，折羅漫山的大火總算給撲滅了。武重規(guī)在孔禹彭等伊州大小官員的陪同下，前呼后擁地來到了離伊州最近的火災現(xiàn)場。夕陽西沉，凄艷的殘紅落在大片大片漆黑的焦土之上，凸顯著難以名狀的慘烈和悲戚。
本是盛夏時節(jié)，燒了一天一夜的火災現(xiàn)場連空氣都依然是炙熱滾燙的，再加動植物燒焦以后的臭氣沖鼻而來，簡直令人難以呼吸。武重規(guī)等人騎馬而來，也只能走到火場的邊緣，觸目皆是焦黑的殘枝枯土，其間還能看到些燒成焦炭狀的動物尸體，連是牛是羊都辨認不出了。一時間大家的心情都無比沉重，有些官員的眼中泛起淚光，這折羅漫山是伊州最蔥翠郁郁的一座青山，莫名遭此橫禍怎不叫人唏噓。
武重規(guī)可沒心情慨嘆，他擔心的是能否找到瀚海軍來折羅漫山駐扎的痕跡。沿著山道越走越深入，他的心也漸漸沉入谷底。焦土、煙塵、尸體……馬匹搖晃得厲害，行走已經(jīng)十分困難，武重規(guī)給顛得頭昏腦脹，還有窒息和炎熱，這一切足夠讓他打退堂鼓了。
終于大家停下來，前面已經(jīng)沒有路了。武重規(guī)強打精神問孔禹彭：“孔大人，咱們到了圣旨中所說，瀚海軍駐扎的地點嗎？”孔禹彭看上去比武重規(guī)精神還差，滿臉沮喪地答道：“回欽差大人，圣旨上所說的瀚海軍駐扎的地點，沿此向前還有五里左右山路。”“那……”武重規(guī)詢問地看著孔禹彭，后者聲音嘶啞，幾乎難以辨別地支吾道：“過、過不去了，前面都燒得一塌糊涂，就算硬闖過去查看，也必然什么痕跡都找不到了。”
武重規(guī)呆了半晌，也實在受不了那個氣味那個場面了，便道：“既然無法查看，就回去吧。要不然，孔大人你將那個什么杜長史喚來刺史府，他是頭一個發(fā)現(xiàn)山火的，或許看到什么蛛絲馬跡也未可知。本欽差今夜便在刺史府里訊問他……”
他的話音未落，就見孔禹彭淚如雨下，武重規(guī)大為訝異，忙問：“孔大人，你這是為何？”孔禹彭哽咽著道：“欽差大人，這杜灝大人為了撲滅山火，身犯險地，已經(jīng)、已經(jīng)殉職了！”“什么？！”武重規(guī)也不由大吃一驚。
孔禹彭一邊拭淚，一邊敘述了前后經(jīng)過。原來那杜灝前日凌晨發(fā)現(xiàn)山火后，除派人給刺史府送信之外，就只帶了幾個自己的貼身手下趕來火場。山火太過兇猛，他們幾人進入山區(qū)后就被大火圍困，而孔禹彭這邊為了調(diào)動伊吾軍，請示武重規(guī)又花了些時間，等大批人馬趕至現(xiàn)場，那杜灝大人和手下早已不見蹤影。本來大家還指望著救火的過程中能發(fā)現(xiàn)他們，結(jié)果卻只是在山火撲滅以后，發(fā)現(xiàn)了幾具燒得像木炭似的尸體，連衣服鞋帽都燒得灰飛煙滅了。
武重規(guī)聽得張口結(jié)舌，愣了愣才問：“那、那你們怎么斷定那些就是杜大人和他手下的尸體？”孔禹彭滿臉悲戚、說不出話來，只是招手換來一名副官，那人含淚捧上塊黑色綢布，上面齊齊整整地排放著幾個小小的物件，都被燒得黑黢黢的。武重規(guī)探頭一看，也不由長嘆一聲，原來那些小物件都是當時文武官員革帶上必佩的東西，包含小刀子、礪石、算帶等等，即所謂的“蹀躞七事”，這些小東西倒是質(zhì)地堅硬沒有被燒毀，卻也由此證明了杜灝的身份。
一時間愁云慘淡、眾心悲戚。暮色更深，眼看著面前焦黑灼敗的景物越來越幽暗，死亡的氣息遮天蔽日，恐懼攫牢心房，悲涼反而退居其位。武重規(guī)干咳幾聲，孔禹彭會意，強忍悲傷吩咐回城。
回到刺史府已是華燈初上。坐在亮如白晝的正堂上，武重規(guī)和孔禹彭的心情卻猶如暗夜無光，兩人都垂頭喪氣地，長久說不出一句話來。不需要再探討什么，下午之行他們都看得很明白，折羅漫山毀壞嚴重，肯定是找不到任何與瀚海軍有關(guān)的線索了。武重規(guī)只顧頭疼如何理清案子的頭緒，而孔禹彭則要面對折羅漫山火和折損伊州第二號官吏的善后，也顧不上其他了。
枯坐良久，堂外有人來報，杜灝大人的尸首已運到刺史府中，還待孔大人定奪。孔禹彭慘然應承，忙問杜長史的夫人是否已請到，正說著，外面報說杜長史的夫人到了?？子砼碓儐柕赝蛭渲匾?guī)，不知道欽差大人是否疲累了先去休息，還是愿意一同會見下長史遺孀。武重規(guī)嘆道：“咳，就順便安撫了吧?！?br>
隨著通報聲，正堂門口裊裊婷婷地走入一個婦人。在二位大人面前深深地道了個萬福，口稱：“妾身呂氏，見過二位大人。”武重規(guī)正不自在，低頭喝茶，這聲萬福顫巍巍地鉆入耳窩，卻是嬌媚非常、柔情似水。武重規(guī)不覺矚目細瞧，只見堂口紅燭映照之下，側(cè)身站定一名通體素白的女子，微低著頭，薄施脂粉的臉上淚痕閃閃，還不時舉起手中的絲絹在鼻翼邊擦拭，可不知怎么的，就是看不出有多么悲傷，通身上下倒有種別樣的風情，武重規(guī)向來好色，乍一見這別有異趣的西域脂粉，欽差大人微張著嘴，有些看呆了。
孔禹彭顯然認識這個女人，悄悄掩飾起一絲鄙夷之色，他鄭重地起身施禮道：“夫人快請坐。”呂氏點頭，剛剛坐下，便握著帕子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孔大人，妾身剛才聽說，我那夫君，他、他……”武重規(guī)不由自主地接口道：“夫人請節(jié)哀。那杜大人嘛，是為了撲滅山火而殉職，朝廷必會重重給予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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