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面沉似水：“孔大人，爾身為一州刺史，不僅自身要清正廉明，本州吏治同樣是你的職責(zé)所在。而你，卻對發(fā)生在身邊的陰謀叛亂熟視無睹、毫無察覺，幾乎釀成大禍?？状笕耍愦蟠蟮厥毩?！”孔禹彭“撲通”跪倒在地，口稱：“閣老，禹彭有罪！”狄仁杰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擺手道：“你的失職之罪本閣自會報請吏部懲處，但此刻最要緊的是立即查清案件真相，才能防范更大的禍患，你這個伊州刺史兼伊吾軍軍使，還要擔(dān)起你的責(zé)任來！起來吧。”“是?！笨子砼硇呃㈦y當?shù)貞?yīng)承著，站起身來。
　　
　　狄仁杰沉吟著道：“孔大人，當初趕來向你通報折羅漫山山火和杜長史親赴火場的，就是這位扈隨從吧?！薄罢恰！钡胰式茌p捻胡須：“孔大人啊，那時候你就應(yīng)該懷疑到，凌晨時分郊外山巒著火，四野無人，就算是山民發(fā)現(xiàn)，只怕也要到白天才能報到伊州城內(nèi)?？蛇@位杜長史居然已經(jīng)親自率人去救火了，實在于理不合?？蓢@的是你與欽差大人，慌亂中竟都沒有察覺到此中的蹊蹺，白白錯失了查案的最佳時機！”
　　
　　孔禹彭撩起袍袖擦汗，拼命點頭道：“閣老所言極是。唉，剛才扈八也說了，當時王遷恰恰潛入杜府與杜灝私會，欽差大人來到伊州查案的消息令二人頓時驚慌失措，惶急之下決定立即前往折羅漫山，由王遷將瀚海軍帶回庭州，杜灝則押后燃放山火，燒毀相關(guān)線索?！钡胰式艹鴧嘻惸镱h首道：“如果本閣沒有猜錯，他們密謀的時候你也在場吧？”
　　
　　呂麗娘神思恍惚地點了點頭，應(yīng)道：“狄大人說的是。妾身親耳聽他們定下計策，由先夫為王遷斷后放火，待折羅漫山火起，他只要將事先準備好的尸首投入火場，隨后便可北上潛入突厥?！笨子砼砘腥淮笪颍骸拔颐靼琢?，難怪你聽聞杜灝死訊，初到刺史府時看上去并不悲傷……因為你知道杜灝根本就沒死！”呂麗娘垂頭不語。
　　
　　狄仁杰長嘆道：“但是當她看見杜灝遺物中那柄特殊的佩刀時，她開始懷疑自己被更為兇殘惡毒的勢力欺騙了！”孔禹彭一驚，忙問呂麗娘：“那柄佩刀有什么特別嗎？”呂麗娘抬頭慘然一笑：“回二位大人，這柄金質(zhì)佩刀乃是妾身從娘家?guī)淼呐慵蓿俏曳驄D二人的定情之物，杜灝極為珍視。我們原來商定以他人的尸體代替先夫，并用他所佩戴的‘蹀躞七事’來證其身份，但只要以普通佩刀即可蒙混過關(guān)，杜灝絕不會將這把珍貴的金佩刀遺留在火場?！?br>　　
　　孔禹彭連連點頭：“因此當你看見佩刀后便顏色大變，馬上要求查看杜灝的尸體。”狄仁杰接口：“而杜灝左腳腳趾的缺損讓呂氏確定，杜灝確確實實已經(jīng)被燒死在了折羅漫山中，那具焦炭樣的尸體就是杜灝本人！”呂麗娘發(fā)出一聲凄慘的嗚咽，伏地慟哭起來。
　　
　　狄仁杰陰沉著臉，向沈槐使了個眼色，沈槐沖著呆若木雞的扈隨從大喝：“杜大人是不是被你害死的？！說！”扈八嚇得屁滾尿流，狂擺雙手辯解：“不，不，不是小人，是王遷派人干的?！钡胰式軈柭曌穯枺骸澳敲凑f也是王遷授意你繼續(xù)找機會殺害呂麗娘？”扈八苦著臉道：“王遷說杜灝夫婦知道內(nèi)情太多，而且杜灝貪生怕死，一旦事情敗露必然將所有內(nèi)情供出，因此還是直接殺人滅口了干凈。至于呂氏，本來沒料到她能發(fā)現(xiàn)真相，但她既然已有所察覺，也就留不得活口了。只是……這女人刁滑得很，看到杜灝被害就裝瘋賴在刺史府中，使得我難以輕易下手?！?br>　　
　　呂麗娘止住悲聲，咬牙切齒地罵道：“呸！你這個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歹毒小人！這些年來杜灝待你不薄，可到了緊要關(guān)頭你為了自保，竟要將我夫婦二人斬盡殺絕，我呂麗娘就是做了厲鬼，也斷斷不會放過你！”狄仁杰道：“呂麗娘，扈八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不僅僅是因為你躲入了刺史府吧？”呂麗娘冷笑：“狄大人真是一針見血，是的，扈八三番五次威脅于我，而妾身以言辭暗示手上握有關(guān)鍵的證據(jù)，那扈八到底做賊心虛，害怕妾身被逼得走投無路時，真的將證據(jù)交出來，才始終未敢下手?！?br>　　
　　孔禹彭嘆道：“所以狄大人才安排了今晚的這出好戲。”狄仁杰冷哼道：“如果不巧做安排，令你這位貼身隨從自己現(xiàn)出原形，恐怕孔大人你還會一味地維護自己人吧?！笨子砼碓俣刃呃⒌毓碜饕?。
　　
　　狄仁杰轉(zhuǎn)向呂麗娘，用稍微溫和的語氣道：“呂夫人，你所說的證據(jù)的確存在嗎？”呂麗娘從懷中掏出個信封，雙手舉過頭頂：“這里面有先夫與庭州刺史錢歸南，以及先夫與……突厥可汗的往來信件，從中便可以看到整件事情的始末由來。杜灝離家前讓妾身將這些信件貼身收藏，以防萬一?！?br>　　
　　沈槐取過信件，狄仁杰匆匆瀏覽一遍，面色凝重非常，良久，才緩緩?fù)鲁鲆痪洌骸霸瓉砭故沁@樣?！彼洲D(zhuǎn)向呂麗娘：“呂夫人，杜灝為何會與庭州刺史錢歸南暗相勾結(jié)，你知道其中的緣由嗎？”
　　
　　呂麗娘凄然道：“回狄大人，妾身本是庭州人，先夫暗中歸順突厥之后，本想策劃占據(jù)伊州，怎奈孔刺史精明強干，對大周更是一片忠心，先夫百般試探后覺得無機可乘，便想到了妾身的兄長呂嘉，在庭州瀚海軍任職，為庭州刺史錢歸南管理沙陀磧中的監(jiān)獄伊柏泰?！钡胰式苈牭揭涟靥┤?，心中頓時一抽，不由自主地緊盯住呂麗娘。呂麗娘還在哀哀敘述：“那伊柏泰是錢刺史極為看重的一個地方，所以呂嘉在瀚海軍中雖然只擔(dān)任個編外隊隊正，實際上卻深受錢大人的信任，先夫便通過我與呂嘉的關(guān)系，最終為錢大人和突厥可汗搭上了線，這樣才有了后來的一系列事情，列位大人都可以從那些來往信件中看到。”
　　
　　“嗯。”狄仁杰疲憊地點了點頭，沈槐看著他的臉色，欺前小聲道：“大人，天都快亮了，今天莫不就先到這里吧？大人您該休息了。”狄仁杰微微一笑：“最后一個問題。呂夫人，本閣很好奇，那佩刀已燒得面目全非，你是怎么看出它是你與杜長史的定情之物？”呂麗娘木然答道：“狄大人有所不知，妾身娘家是庭州最出名的冶煉世家，尤善打造兵刃。妾身從小便熟悉金、銀、銅和鐵器，特別是兵刃，否則也不會帶把純金佩刀作為陪嫁了。妾身的兄長呂嘉正是由于這項能為，才被錢歸南大人特別看重的。可是……”呂麗娘的目光突然又變得兇狠憤懣，尖聲怨道：“就在兩個多月前，妾身的兄長呂嘉莫名其妙地死在伊柏泰。錢歸南說是一個叫李元芳的人殺了他，可杜灝和我都不相信此事與錢歸南完全沒有干系。后來錢歸南雖然按約將瀚海軍調(diào)來伊州，但就是躲在折羅漫山中不肯露頭。因此妾身想來，王遷殺死杜灝，一定是錢歸南授意的，無非是看到突厥戰(zhàn)敗，欽差又來查案，便企圖滅口，徹底掩蓋他與突厥勾結(jié)的內(nèi)情！錢歸南、王遷、扈八……還有那個什么李元芳，害得我家破人亡，都是十惡不赦之徒，哪個都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