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起駕已經(jīng)半日，宮眷的船隊才從上苑碼頭起錨。浩浩蕩蕩舟楫相接，無數(shù)錦帆樓船，首尾相接，夾雜著大大小小內(nèi)官及御營護衛(wèi)的船只，迤邐達十數(shù)里，緩緩沿著東河順流而下，蔚為壯觀。初夏時分水勢飽滿，河道寬闊，船行得十分平穩(wěn)。兩岸綠堤上垂柳依依，遠處的墟里人家，近處的綠楊村廓，如一卷無窮無盡的圖軸，在艙窗外緩緩鋪陳開來。
　　
　　如霜既非妃嬪，本無資格獨用一船，但內(nèi)府總管還是另眼相待，撥了一座樓船與她乘坐。她用慣的兩名宮女原是御前的人，今日一早皆隨大駕走了，于是華妃臨時指派了兩名宮女到這邊船上照應(yīng)。如霜今日起得甚早，待得上船來，舟行極平穩(wěn)，午后日長人倦，于是在艙中好生沉沉睡了一覺，待得醒來日已西斜。
　　
　　她亦不喚人，自取了障面的泥金芍藥花樣紈扇，用系著杏色流蘇的象牙起棱扇柄，撥開艙窗上的綃紗簾幕，向窗外眺望。但見江面上倒映余暉，如萬條金蛇狂舞，粼粼耀眼欲盲。首尾皆是依次而下的樓船，無數(shù)幅斜欹錦帆迎著夕陽，絢麗奪目。堤岸如蜿蜒的翡翠衣帶，垂楊依依，便是帶上堆繡的茵茵花樣，緩緩從眼前往后退卻，望得久了直叫人眼暈。
　　
　　“原來姑娘醒了?！?br>　　
　　很清脆的嗓音，如霜懶懶回首一看，原是那兩名臨時指派到船上的宮女其中的一人，名喚撿兒。撿兒十分殷勤的道：“我去打盆水來，讓姑娘重新勻面?！本拿璁嫷拿寄?，在妝鏡中漸漸清晰起來，撿兒替她重新梳過了頭，拿柄手鏡替她前后交映，夸道：“姑娘頭發(fā)真好，這樣黑，又這樣濃?！痹诩业臅r候，梳頭例來是小環(huán)的差事，每次梳完了，總要這樣舉著手鏡，倒映在妝鏡中讓她自己看。
　　
　　鏡中倒映著一點水光離合，濃如烏云的發(fā)間插戴赤金鳳釵，鳳作九尾，每一尾上皆綴明珠，下綴金珠為絡(luò)，細密的金珠絡(luò)沙沙的在鬢側(cè)搖曳。端詳?shù)木昧?，仿佛適才暈船一樣，亦覺得眼暈。手邊擱著兩只紅檀木羅鈿大匣，里頭滿滿的全是珠翠，自入宮后，她一度甚是喜歡這些東西，皇帝曾命內(nèi)庫盡搜所貯精華，送到她那里去。此時她打開匣子，隨手拈了桂圓大的一顆珍珠，就著黃昏時分艙中晦暗的光線看了一看。撿兒夸道：“這顆珠子真是好，奴婢雖是侍候過皇貴妃的人，都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這么渾圓的珍珠?！?br>　　
　　如霜并不言語，舉手輕揚，不待撿兒驚呼出口，眼睜睜瞧著她已將那顆珍珠擲出窗口，撿兒和身去搶，哪里還搶得到。只聽“咚”一聲輕響，珍珠已經(jīng)落入江中，但見碧波滔滔，白色的一點珠光迅速沉下去，轉(zhuǎn)瞬就不見了。這樣的稀世珍寶，宮中亦不多見，誰知她就這樣隨手如拋廢物，毫不惜之。撿兒一時驚駭?shù)眠B話都不敢多說。如霜漫不經(jīng)心，撿點匣中那些珠光熠熠，又隨手拈起塊玉佩來，那玉色膩白無瑕，鏤刻精美，下頭還結(jié)著同心雙絳。撿兒怕她又要往江中擲去，忙關(guān)上窗子。如霜見她關(guān)窗，亦不言語，將那塊玉佩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忽然伸手說：“這個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