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人敲門。聲音不大,但很嚴肅。
擁有這間屋子的那個同學放開斯佳,去打開門。一個干瘦的中年婦女站在門口。她謹慎地伸了一條腿進來,用手扇扇滿鼻子的煙,一邊仔細地打量了男生女生一大圈。有個女生穿了鮮艷的紅色裙子,她看得尤其的仔細,像裁縫要學習手藝似的。接著,她又抬頭看看屋頂上被關了的燈,在蠟燭與紙花上停留了一會兒,包括地上的煙頭、窗臺上的酒等等。這過程實在漫長,并且她的表情極其抽象,如同一幅失敗的人物肖像:我是居委會的。剛才有居民反映這里動靜很大……噯,你們都是些誰呢?這可是李書記家的房子?
怎么啦,我是李書記的兒子……在自己家里過圣誕節(jié),跟同學搞個小舞會,難道這事兒還要跟您匯報?因為有女生在場,那同學顯得很囂張。他嘴里含著塊泡泡糖,在牙齒間輕浮地繞來繞去。
哦,既然這樣……那你們繼續(xù)玩,不過,注意影響,聲音輕一點。她好像一下子就滿意了,把腿收回去,輕易地消失了。這個看上去極為難纏的女人,為何像孩子那樣,一根棒棒糖就可以讓她閉嘴?
不管了,不要壞了興致。繼續(xù)玩!
像休止符后的主題重現(xiàn),大家有種交戰(zhàn)得勝后的放縱,紛紛舉起酒杯,把冰涼的紅酒一飲而盡。有人把磁帶換成了迪斯科,大家一起扭起來。哦呀,那可真叫舒服,把屁股拼命往外送,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后一下。用勁兒!再用勁兒!用最大的勁兒!現(xiàn)在還是冬天嗎?還要穿什么棉襖戴什么帽,熱死了,脫掉,全脫掉!最好脫得精光光才爽快!
丹青沒有上去,他手忙腳亂地換了紙,又畫起這個時分的斯佳。瞧,她跳迪斯科多帶勁兒多打動人呀,瘋狂了一般,頭發(fā)那樣甩,腰那樣扭,胸那樣挺,胯那樣送!丹青的筆都要抖起來了,沒法子落筆了。真好啊,他真慶幸自己好歹學了一兩招素描,勉強可以替斯佳留下點什么……
這一場舞把所有的家伙都累趴了,也熱壞了。音樂停下,各人東倒西歪地找地方休息。
他們全都進房間了,男生進到一起,把棉毛衫掏出來風涼,女生進到一起,把頭發(fā)高高扎起來風涼,別的還能怎么的。
斯佳仍然留在客廳里,她用手捋著濕乎乎貼著鬢角的頭發(fā),又開始脫衣服了,神情滿不在乎。毛衣里面是件無領的棉開衫,甜美的粉紅色,像一幅用色偏暖的人體油畫。
在弄什么呢?她熱乎乎地湊過來,抓起丹青的那幾張紙準備煽風,突然又停住。
嗬,這是什么?你是個畫家!達達派?野獸派?立體派?接著,她又提到幾個大名鼎鼎的畫家,表明她對藝術并非完全無知。說著這些,她語調上揚,似有些諷刺,但她的表情卻又略顯佩服。那么她心里面呢?說不定又是第三種想法!丹青完全搞不清楚。她一邊擦著汗,一邊一張張翻看過去,嘴邊似笑非笑。
丹青羞慚極了,那紙片上倉促涂抹的粗陋線條、似是而非的人體部位,看上去好像跟藝術沒什么關系,倒是明目張膽地誘人入歧……他握著筆桿,感到她的身體像火球那樣,危險地越燒越近。一瞬之間,他恍惚之極,如駕迷霧,如墜云端,所有曾經看到過的與性有關的畫面或文字,全都像脫僵的野馬似的,奔騰著沖過來,他一下子被踩得稀巴爛了!他可憐巴巴地向斯佳伸出手去,說不清是伸向那幾張寒傖的素描,還是伸向那片粉紅色的連綿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