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門窗的房子
擁擠的擺設(shè),看不見主人,四周嚴(yán)嚴(yán)實實的柵欄,人無法生活,不,是沒有人生活的房子,像極了思妤那封閉已久的內(nèi)心世界,不僅難以容納任何人,連主人自己的位置都忘記留下了。
第四次見面,外面還在下雨,雨滴被秋風(fēng)打在玻璃窗上,“啪啪”作響。
穿過層層雨簾,我看到馬路對面被打濕的樹濕漉漉的,泛著黑亮的光。落葉在空中飛揚、瑟瑟發(fā)抖,是秋風(fēng)讓它們感到寒冷,還是大樹拋棄了它們,讓它們心寒?不得而知。
下午三點稍過的時候,思妤母女拿著還在滴水的雨傘走了進(jìn)來。
思妤頭上別了個黃色的發(fā)卡,下半身穿了一條很素凈的五分褲,露出小腿。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思妤的小腿肚很纖細(xì)、很漂亮。
“思妤來啦?今天別了黃色的發(fā)卡,穿了很漂亮的短褲呢!”我說。
思妤很羞澀、很內(nèi)向地笑了一下,她的媽媽卻皺著眉頭,插進(jìn)話來:“這是什么天氣???衣服都淋濕了!”然后對著女兒喊,“快進(jìn)去吧!都遲到了還磨蹭什么?我這么狼狽都是因為你!”
看到這情景,我心底不禁泛起一絲涼意。
雖然沒有一句不雅的話,但思妤媽媽的表情分明就是在抱怨。我扭頭再看思妤,她的脖子快縮到肩膀里,不知是因為天氣寒冷,還是心里寒冷。
生氣的思妤媽媽說還有事情就出去了,我和平常一樣,對思妤笑了一下,幫她推開了“特別小屋”的門。
這回思妤一點也不猶豫,徑自走向了那個大箱子,看得出她對這間房間已經(jīng)有些熟悉了。
我?guī)退蜷_了箱蓋,莫名的,思妤長嘆了一口氣,然后又環(huán)視了房間一周,目光停留在桌上那個裝著游戲棋子的小盒子上。
“思妤想玩游戲嗎?”我問。
她點了點頭。
“來,我來告訴思妤怎么玩,我們先坐到椅子上。”我說。
說完,我馬上坐在椅子上,思妤也跟我一塊坐了下來。
“這個游戲叫做‘回答-體驗-行動’,這兒的棋盤上有白色、黃色、綠色,還有紫色的線,看到了吧?”我說。
治療室里有好多種游戲,都是為了提高孩子的表現(xiàn)力和解決問題的能力而設(shè)計的。
所謂的“回答-體驗-行動”游戲,也是這些治療用游戲中的一種,玩的方法很簡單,首先,由一方擲骰子,按照扔出的數(shù)目前進(jìn)相同的格數(shù),在停留的格子里選擇與格子顏色相同的卡片,再按照卡片上要求的去做,或者回答卡片上的問題,回答一個問題可以得到對方的一張“獎勵牌”,如果答案令對方很滿意,一次最多可以得到三張“獎勵牌”。
為了增加孩子們的興趣,棋盤中還設(shè)有“轉(zhuǎn)運地帶”,“轉(zhuǎn)運地帶”又分前進(jìn)三格、后退兩格、從銀行里得到三張“獎勵牌”,以及給參賽對手三張“獎勵牌”等幾種情況。比如說,如果停在寫有“前進(jìn)三格”的“轉(zhuǎn)運地帶”上,棋子就可以繼續(xù)往前三步。
游戲結(jié)束的時候,以誰的獎勵牌最多為勝。勝利的人會得到鉛筆、橡皮擦、糖果、氣球等小獎品。
游戲說明結(jié)束的時候,思妤很小心地問了一句:“那輸了的人怎么辦?”
“思妤是不是擔(dān)心會輸???”我問。
“老師肯定會贏!”
“思妤覺得我們一起玩游戲的話,我一定會贏,是嗎?”我又問。
“嗯?!?/p>
“如果還沒開始就覺得自己一定會輸?shù)脑?,游戲不就沒有意思了嗎?”我說。
“……”
“以前思妤玩游戲的時候,是贏的次數(shù)多,還是輸?shù)拇螖?shù)多呢?”我問。
“幾乎每次都會輸?!?/p>
“哦,所以每次玩游戲前都認(rèn)為自己一定會輸對不對?現(xiàn)在也一樣?!蔽艺f。
“……嗯?!?/p>
“第一次玩這個游戲,可能會更擔(dān)心對不對?如果思妤想玩的話,今天我們可以先練習(xí)幾次?!蔽矣终f。
“練習(xí)?”
“嗯,練習(xí)。如果覺得這個游戲很沒意思,我們就可以停下來?!蔽艺f。
“好吧!”
“那么就是說,思妤想玩嘍?”我問。
這次思妤輕輕地笑著點了點頭。
“好吧!我們就來玩一次。雖然是練習(xí),也要決定誰先開始才行,我們怎么決定呢?”我說。
“那就老師先來吧……”
“不行、不行!哪能這樣決定?。∮檬裁捶椒ê媚亍梢匀喻蛔?,也可以用剪刀石頭布……”我又說。
“嗯,剪刀石頭布吧!”
“好??!我們思妤決定用剪刀石頭布了,是贏的人先開始,還是輸?shù)娜四??”我問?/p>
“那么,就輸?shù)娜讼乳_始吧!”
“來,這次我們思妤決定輸?shù)娜讼乳_始。剪刀、石頭、布!”我特地比較大聲地強(qiáng)調(diào)了“決定”二字。
“你已經(jīng)十歲了,有能力自己作決定,并對自己的決定負(fù)責(zé)了!”這是我想對思妤說的。
我像個孩子似的用很大的聲音開了個頭:“剪刀、石頭、布……”思妤也悄悄地小聲跟著喊:“剪刀、石頭、布……”同時出了拳。
這一拳我輸了,也幸好我輸了,思妤贏了,她終于可以放心了。
我先擲了一次骰子,骰子跳到了一個橘黃色的格子上,于是,我按照卡片上所要求的,拍三下手,原地跳了一下。
思妤露出了一副輕松的表情,好像在說:“哈哈,這種事兒我也可以做到呢!”
輪到思妤時,棋子跳到了一個綠色的格子里,她翻開了格子里綠色的卡片--
一個小女孩兒在哭,你認(rèn)為她為什么哭?
思妤用手捂住了嘴:“不知道……”
下一輪,思妤的棋子走到了白色的格子里--
有一個很大的房子,墻上有一扇窗,從窗外向里看,你認(rèn)為會看到什么?
“黑黑的?!?/p>
“黑黑的啊?那也會看到什么吧!還是什么也看不到?”我問。
“……我不玩了?!?/p>
“好吧!不想玩我們就不玩了。我跟思妤說過,不想玩的話可以說出來,原來思妤還記得,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呢!”我說。
在收拾玩具的時候,思妤的眼睛一直看著那個裝沙子的大箱子,偶爾也抬起頭瞟瞟我的臉,過了一會兒,只見她站起身子,指著大箱子輕輕說了句:“那個……”
可能因為玩過幾次,熟了,所以感覺更親切。
“我們思妤想用沙子做什么呢?”我問。
“……蓋房子?!?/p>
站在箱子旁邊的思妤似乎沉浸在關(guān)于什么的想象中,用若有似無的聲音回答。想來,可能是很在意剛才沒有回答出關(guān)于房子的那個問題。
她在沙子上畫了幾條線,分出好幾個房間,在四周箱子壁上都做了柵欄。每個房間都做了衣柜、床、書桌、椅子、茶幾等一系列家具,但是由于家具太多,把房間都塞得滿滿的,沒有人活動的空間,另外,也沒有門。
“思妤蓋了座小房子哦!房間真多啊!家具也真多……但是,誰住在里面呢?”我問。
“不知道……”
思妤用很郁悶的表情低頭盯著她的新家。
擁擠的擺設(shè),看不見主人,四周嚴(yán)嚴(yán)實實的柵欄,人無法生活,不,是沒有人生活的房子,像極了思妤那封閉已久的內(nèi)心世界,不僅難以容納任何人,連主人自己的位置都忘記留下了。
這間房子的主人什么時候才能走進(jìn)來,和家人們、朋友們?nèi)谇⒌叵嗵幠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