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和艾普麗爾走后，我拿出那張被卷成筒形的成績報告單，沿著學(xué)校和教區(qū)之間的小巷走去。走到爸爸辦公室門前的時候，我停了下來，想聽聽看里面是不是有聲音。我還是覺得讓爸爸來處理這張成績單比較保險，另外，我也想看看他在忙些什么。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丟下手頭的研究來辦公室了。我還沒來得及敲門，謎底就揭開了。

“我不能再這么做了?！蔽衣牭揭粋€聲音從屋里傳來。那極度緊張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像爸爸，“我不能再相信你了。”

“我不是故意要那么做的?！绷硪粋€人說。這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孩子氣?！拔覜]想要去傷害誰?！?/p>

“但你傷害了?！钡谝粋€聲音響起來。這次我聽清楚了，就是爸爸?！斑@已經(jīng)是今年的第三次了。我再也不能幫你什么了?！?/p>

“你答應(yīng)過我。你說過你會幫我。你總是能讓事情好起來，那也是你的責(zé)任?！?/p>

“我受夠了！”爸爸大喊著。

我知道這很不應(yīng)該，但還是推開了門。唐·穆尼雙手抱著頭，哭起來像是一個巨大的嬰兒。

“爸爸！”我聲音大得足以壓過唐的哭聲，“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爸爸看著我，驚訝我怎么突然闖了進來。唐看到我來了，不再哭了，只是坐椅子上不停地顫抖著。液體從他的鼻子中，還有他那腫脹的、西瓜一樣的大眼睛里流了出來。

爸爸嘆了口氣。他的肩膀突然松垮下去，就好像壓在他肩膀上的重擔(dān)突然又加重了十倍?！疤朴帜盟牡蹲尤e人了，又一次！”爸爸指著他桌子上那把熟悉的匕首。它曾經(jīng)像噩夢一樣縈繞在我心頭。還是那把刀，那把架在我爸爸脖子上的刀。“他嚇跑了一大群顧客，德先生把他辭退了。又一次?！?/p>

“我都還不知道他以前被炒過魷魚?！?/p>

唐畏畏縮縮地坐在那里。

“那是因為我不喜歡把事情鬧得人心惶惶。唐搞砸一次，我就去擺平一次。”爸爸的聲音是那么恍惚，而不是平日里那標(biāo)志性的、帶著慈善和憐憫語氣的、低沉而美妙的聲音。他的臉因為睡眠不足顯得很憔悴，眼睛上有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拔乙淮斡忠淮蔚嘏兔恳粋€人擺平他們的麻煩，現(xiàn)在你看看，我走到哪一步了！我再也幫不了任何人，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糕?，F(xiàn)在他們兩個都只能靠自己了。”

“兩個？”我問。

唐的哭聲打斷了我的話。

“爸爸，我們現(xiàn)在是在說唐的事情?！蔽艺f。我很震驚自己怎么會突然對這個又哭又鬧的大男人動了憐憫之心，他的那把傷害我爸爸的刀子就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澳悴⒉皇枪室庖e人，對不對？”

“是的，格蕾絲小姐?！碧颇呛窈竦南伦齑筋潉悠饋?，“人們都嚇壞了。他們在討論那個怪物，就是那個想要吃掉瑪麗安的怪物。我給他們亮了亮刀子。這刀子純銀做的，我爺爺說我的曾曾曾祖父曾經(jīng)用這把刀殺死了怪物。我們家所有的祖先都發(fā)誓要殺死怪物。我想向人們證明我能制止那個怪物，趁它還沒有--”

“夠了?！卑职终f，“根本沒有怪物這回事！”

唐哆嗦著：“但我爺爺--”

“唐?！蔽冶M量和藹地對他做了一個“別逼他”的表情，然后轉(zhuǎn)頭看著爸爸，“唐需要你，爸爸。你說過你要幫助他，不能因為這很難就放棄了。你不記得經(jīng)常跟我們說的‘做你兄弟的守護神’（《圣經(jīng)》語）嗎？”

說完這話，我很內(nèi)疚。我有什么資格說這話呢？我才是那個因為幫助丹尼爾將生活搞得一團糟所以想要放棄他的人。我真的沒想到我竟然對做牧師的爸爸解釋經(jīng)文，盡管解釋得有些不到位。

爸爸捂著臉的手放了下來：“對不起，格蕾絲。你說得對。這就是我的責(zé)任，我必須承擔(dān)?！彼麑⑹址旁谔频募绨蛏?，“我會跟德先生再好好談?wù)劇！?/p>

唐激動得沖上前去緊緊摟住爸爸的腰：“謝謝你，迪萬牧師。”

“先別急著謝我?！碧频膿肀Ю盏冒职执贿^氣來，“我得幫你保管一段時間你的刀子。”

“不?！碧普f，“那是我爺爺留給我的。他就留給我這么一件東西。我需要它……去殺怪物……”

“這是交換條件?！卑职只仡^看著我說，“格蕾絲，把這把刀子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彼f完領(lǐng)著唐走出去了，唐一直戀戀不舍望著那把刀，“過幾個星期我們再討論歸還問題。”

我把測驗成績單放回背包里，看來今天讓爸爸簽名真的不是時候，我拿起了那把刀子。它比想象中要沉得多，刀鋒銹跡斑斑，除了一些奇怪的痕跡還有一些很深的斑點。這把刀看上去有一定年頭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挺值錢。我知道爸爸所說的“安全的地方”是哪里。掀起那盆一品紅，我從花盆下面拿出一把鑰匙，打開爸爸桌子最上面的那個抽屜。他把比較重要東西，都放在那里，比如為周末的供品準(zhǔn)備的現(xiàn)金、急救箱等--都放在這里。我把那把刀放在一個手電筒下面，然后鎖上了抽屜。

將鑰匙重新放回去之后，一股自責(zé)感油然而生。盡管我知道唐絕對有可能再拿著那冰冷的銀制刀子去傷害別人，但我還是為他失去了唯一的“寶物”而難過。這是他借以懷念最愛的親人的唯一東西。

“嘿！”查瑞特走進了辦公室，“你為唐做的那些事情太偉大了。”

“我是為了爸爸才這么做?！蔽艺f，“我不想讓他明天一醒來就為今天做的事情后悔?！?/p>

“我覺得爸爸明天恢復(fù)不了正常狀態(tài)。”

我抬頭看著她，她正快速地眨著眼睛。“為什么？”我問。我其實并不想知道這個答案。我一直期望著能有奇跡發(fā)生，第二天一覺醒來，一切又回到了應(yīng)有的軌道上：早餐的燕麥片、無風(fēng)無浪的學(xué)校，還有全家聚在一起吃雞肉米飯晚餐。

“瑪麗安的女兒們要求明天就舉行葬禮，趕在感恩節(jié)前。她們不想因為母親的死而取消各自的旅行計劃?！?/p>

我嘆了口氣：“我早就應(yīng)該想到，死亡緊接著就是葬禮?！弊鳛槟翈煹呐畠海瑤蛬寢寽?zhǔn)備提供給追悼會上來賓的大米肉飯以及各種各樣的沙鍋菜，已經(jīng)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但自從八歲那年奶奶去世，我還沒有再參加過哪個真正親近的人的葬禮。

“這還不算糟糕的?！辈槿鹛卣f，“瑪麗安家的人請了紐霍普的克拉克牧師來主持葬禮。他們不想讓爸爸主持，還在怪罪爸爸?！?/p>

“什么？這不公平！爸爸才是最了解瑪麗安的那個人，自從你出生，他就一直是她的牧師?！?/p>

“我知道。但他們根本不聽這套?！?/p>

我沉重地坐在椅子上：“怪不得爸爸的語氣有些自暴自棄?！?/p>

“你知道最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克拉克牧師聽說了上周末的二重唱之后，非要我們在葬禮上唱那首歌，因為那是瑪麗安最愛的贊美詩?！?/p>

我張嘴準(zhǔn)備抗議。

“媽媽說我們必須去?！辈槿鹛貒@了口氣，“她說這是我們的責(zé)任，反正就是類似責(zé)任之類的?！?/p>

責(zé)任。我開始討厭這個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