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過來看看這個?!彼f,攬住我的胳膊。她的呼吸聞上去像冰淇淋。
她把我拉到塔拉的房間,所有女生都把包和更換的衣服放在那兒,貝斯的包是粉紅色的,側(cè)面用紫色的線繡著她的姓名縮寫。顯然,琳賽早已把它翻過一遍,因為她蹲下來,很快就從里面拿出一只帶拉鏈的透明小提包,就像我們小學用的盛筆的那種。
“看!”她把它舉起來晃了兩下,里面是兩個衛(wèi)生棉條。
我不記得怎么開始的,不過琳賽和我突然間跑出屋子,在浴室的柜子和抽屜里翻找,收集起塔拉的媽媽和姐姐的所有的棉條和護墊。我高興得有點飄飄然,琳賽·埃奇庫姆和我說話了,不光說了話,還一起笑,不光是笑,還笑得如此厲害——以至于我不得不使勁夾著腿以免尿出來。我們跑到陽臺上,開始朝下面的泳池派對投擲大把大把的衛(wèi)生棉條,琳賽尖叫道,“貝斯!這些東西從你的包里掉出來啦!”有些棉條轉(zhuǎn)著圈兒掉進水里,所有人幾乎在一瞬間都推擠碰撞著要離開泳池,好像他們要被污染了一樣。貝斯站在跳水板上,身上滴著水,顫抖著,我們則在一旁狂笑。
這讓我想起四年級時父母帶我去大峽谷玩,讓我站在一處懸崖邊緣照相的情景。我的腿不停地抖,兩只腳后跟有刺痛的感覺,好像它們很想跳下去一樣:我的腦中一直出現(xiàn)掉下去是多么容易、我們站在多高的地方這些念頭。我媽照完相,讓我從懸崖邊下來,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而且怎么也停不下來。
和琳賽站在陽臺上,我有了同樣的感覺。
琳賽和我成為最好的朋友不久,艾麗也加入了我們——八年級之前的那個夏季,她倆參加了同一個曲棍球聯(lián)盟。艾拉迪中學一年級的時候搬到了里奇維尤,那一年的某個聚會,她和肖恩·莫頓好上了,琳賽喜歡過他六個月。人人都以為琳賽會殺了艾拉迪,但周一上學的時候,艾拉迪已經(jīng)和我們坐在一起吃午飯了,她和琳賽共享一盤薯條,還咯咯地笑著,好像她們很早就認識了一樣。我挺高興,雖然艾拉迪有時使人難堪,但我看出她是我們之中最善良的人。
派?對
放學后我們?nèi)チ税惣?。我們小一點的時候——中學一年級甚至二年級上半年——我們有時待在她家不出門,戴著黏土面具,叫上足夠吃的中餐外賣,從艾麗家冰箱旁邊第三排架子上的餅干罐里拿零錢,這是她爸爸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的一千美元。我們稱這活動為“蛋卷危機之夜”。我們會躺在她家的巨大沙發(fā)上看電影,直到睡著——起居室的電視屏幕有電影院的銀幕那么大——我們腿上蓋著一條很大的羊毛毯子。但是,從三年級起,我就不記得我們這樣干過,除了馬特·王爾德和艾麗鬧翻那次,她哭得太厲害,第二天早晨臉都腫了,胖胖的像鼴鼠的臉。
今天我們把艾麗的衣柜翻了個遍,這樣就不用擔心在肯特的派對上撞衫。艾拉迪、艾麗和琳賽這次非常在意我的打扮,艾拉迪給我涂了亮紅色的指甲油,她的手在抖,我指甲周圍的皮膚上沾到一些甲油,看上去像流血一樣,不過我太緊張了,沒時間在乎這個。羅布和我要在肯特家見面,他發(fā)給我一條短信說:我甚至為你鋪好了床。我讓艾麗幫我挑選出衣服——一件金屬光芒的金色吊帶衫,胸部顯得很大,一雙艾麗的有著四英寸高的夸張鞋跟的高跟鞋(她稱之為“我的脫衣舞女鞋”)。琳賽幫我化妝,她滿嘴伏特加味兒,噴在我臉上。我們都喝了兩杯摻了越橘汁的酒。
接著,我將自己鎖在浴室里,溫暖的感覺從我的指尖涌到頭頂,我試圖想象自己去了那里之后會是什么樣子。然而,只過了一會兒,我就發(fā)現(xiàn)這些裝扮成了掛在身上的多余之物,把我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小時候,我經(jīng)常這樣干:把自己鎖在浴室里洗熱水澡,當鏡子蒙上一層水汽,我會站在前面看著自己的臉緩緩從蒸汽中浮現(xiàn)出來,開始是粗略的線條,然后臉部的細節(jié)逐漸清晰起來。每次我都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張美麗的臉,仿佛洗過淋浴之后我會脫胎換骨變得好看一般,當然每次我看上去都是老樣子。
我站在艾麗的浴室里邊笑邊想,明天我終于可以變得不一樣了。
琳賽很喜歡音樂,所以她定好了我們在去肯特家時在車上聽什么歌,雖然肯特家只有幾英里遠。先聽德瑞博士和Tupac,然后是《寶貝回來》,我們跟著唱了一路。
這時發(fā)生了最為怪異的事情:當我們開車經(jīng)過那些熟悉的街道時——我生下來就熟悉的街道,閉上眼睛也想象得出它們是什么樣子——我感覺自己漂浮在所有東西之上,盤旋在所有房子、馬路、院子和樹木的上空,越升越高,高過了Rocky’s、來愛德、加油站、托馬斯·杰弗遜中學、足球場和我們在聚會日經(jīng)常坐在那里尖叫的金屬看臺。好像一切都變小了,不重要了,似乎它們只存在于我的記憶中。
艾拉迪正以最高的音量號叫,我們之中她最讓人受不了。艾麗的包里裝著所有剩下的伏特加,但我們沒有可以摻進去喝的東西。開車的是琳賽,因為她可以像沒事人似的喝上一夜的酒。
我們快到達目的地時下起雨來,不過雨很小,水滴好像漂浮在空氣里一樣,水汽組成了一張白色的大簾子。我不記得上次什么時候來的肯特家——也許是他的九歲生日?——而且我忘記了在樹林里走多遠才能到他家,那條蜿蜒的車道似乎沒有盡頭。我們看到的只有車前燈發(fā)出的單調(diào)的光打在礫石鋪就的路面上,照在前方枯死的樹枝和鉆石般的小小雨滴上。
“恐怖電影都是這么開場的?!卑愓f,整理著她的吊帶衫。我們的吊帶衫都是跟她借來的,但是她堅持穿著那件毛邊的,雖然她本人以前反對穿毛皮?!澳愦_定他住在42號?”
“再往前一段路就到了。”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路,我已經(jīng)開始擔心車子剛才轉(zhuǎn)的那個彎是不是太早。我忐忑不安,但我不確定這種擔心有沒有必要。
前方的樹越來越多,都快刮到車門了,琳賽開始抱怨起來。就在我們似乎陷入黑暗的包圍時,突然之間樹林完全消失了,面前出現(xiàn)一片你能想象出的最大、最漂亮的草坪,正中央是一幢白色房子,看上去像糖霜做成的一樣,配有陽臺和一條環(huán)繞兩側(cè)的長門廊。百葉窗也是白色的,天太黑了,看不清上面的花紋。關(guān)于這一切,我什么都記不起來,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吧,但我認為這是自己見過的最漂亮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