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關(guān)于惡棍的故事。
竊賊就是“惡棍”。利比里亞英文里沒有“竊賊”這個詞匯。我偶爾會用“小偷”一詞,但只有兩個原因:首先,是為了讓讀者知道,我的正統(tǒng)英文底子還不差;其次是加強“惡棍”這個詞的效果,比方說阻止惡棍逃逸時大喊:“惡棍!惡棍!小偷!小偷!”不過惡棍和小偷截然不同。惡棍會趁你熟睡之際闖入你的房子,摸走精美的瓷器。小偷則是在政府單位任職,在國庫中上下其手。
我們位于蜜糖灣的房子就飽受惡棍侵擾。打從搬進我父親一手建造的這棟有二十二個房間、俯瞰大西洋的大宅子開始,他們就成了我們?nèi)粘I畹囊徊糠帧T虿浑y理解:我們所在之處是位于首都蒙羅維亞將近十八公里外的一個化外之地,我的母親執(zhí)意在屋內(nèi)擺滿惡棍可以輕易帶走的象牙制品;而我們的守衛(wèi)波拉波認為,夜里就是要睡覺,不是要看守房子。
波拉波是個老頭,總是理得很短的頭發(fā)幾乎全白了。嘴里只剩下九顆牙,間隔地散落在嘴巴的上下緣,當(dāng)他說話時,你可以看到一嘴的坑坑洞洞;不過笑的時候(他臉上經(jīng)常掛著微笑),牙齒看來像是完好無缺。他身上不帶槍,只有一支警棍,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的,似乎總是興高采烈。即便是一大早,當(dāng)母親發(fā)現(xiàn)惡棍再次闖入蜜糖灣偷走她的象牙寶貝而厲聲責(zé)罵時,他也不慍不火。
這事第一次就發(fā)生在我們抵達蜜糖灣的頭一個禮拜。我一早醒來,迷迷糊糊地走出臥房時,正好聽到媽咪在外頭對著波拉波大吼。杰克斜倚著墻壁,津津有味地看著熱鬧,他對我使了個眼色。嚴(yán)格來說,杰克是我們家的仆役,但沒人敢這么稱呼他,因為他自小就和我父親一塊長大。
“惡棍昨晚來了。”杰克說。
媽咪把波拉波拖到廚房外的門廊,斥責(zé)他的衣衫不整。她站在門口,揮舞著手臂,發(fā)著牢騷。她還是慣常的晨間穿著:長不及膝的針織短褲、T恤和拖鞋。原本盤在頭頂?shù)陌l(fā)絲,因為在門廊憤怒地來回踱步而散落了下來,手臂不停地比畫著。站在她面前的波拉波,一副自責(zé)的樣子。
波拉波說:“Aya Ma,ma mind ya.”
(意思是:??!真糟糕!庫伯太太,您別惱火,請接受我的道歉?。?/p>
媽咪說:“你這無可救藥的海蟹,我該把你開除!”
這是恫嚇。媽咪罵人時,“海蟹”和“該死”的意思差不多。經(jīng)驗證明,媽咪每個月都會開除波拉波,而且總是在他回來“抱著她的腳”之后,重新雇用了他。
波拉波說:“夫人,我來抱您的腳了。”
(這句話是用來強調(diào)他的懇求是真心誠意的。在利比里亞,沒有比告訴對方你愿意抱他的腳更卑微的求饒方式了。)
這個局面大概會僵持十五分鐘,直到媽咪嫌惡地將門砰然關(guān)上為止。接下來幾天,波拉波會特別提高警覺,大白天就裝模作樣地關(guān)上男仆房的房門,好讓我們知道,他正在為晚上的工作養(yǎng)精蓄銳。然后,到了約莫下午六點,他就會帶著警棍步出房門,趾高氣揚地在庭院四處走動,檢查房子四周的椰子樹,尋找可能遭到立即攻擊的蛛絲馬跡。他探頭察看籬笆旁的一口水井,仿佛竊賊正在九米深的下方涉水,等這戶人家熟睡之后,再像超人般自井底飛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