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要去上學(xué)。”我撒謊，害怕我的學(xué)費被拿去抵債。

“有其母必有其子！”身為妻子的人說，“你該知道你是家中的希望?！?/p>

“媽媽、吉迦納，聽著，”男子說，“梅莎上個星期來找過我們了，她真是個乖巧、有責(zé)任心的女孩。她懇求我們勾銷之前的那筆爛賬，好讓吉迦納去念書。我們說好別提錢的事，就當(dāng)是我們送你們的圣誕節(jié)禮物?！?/p>

“你可得多念點書，吉迦納?！逼拮诱f完遞給我全新的圓珠筆跟鉛筆，“將來去念馬帕卡大學(xué)！”

媽媽忍不住開懷大笑，一腳踩進(jìn)積了水的街道。她緊抱著這對夫妻，邀請他們?nèi)雰?nèi)。他倆搖晃著身軀在門邊逗留，宛若踩著高蹺參加化裝舞會的人。

我向他們致謝。我拔去筆蓋，一邊在掌心寫字，一邊聞著英雄牌HB鉛筆筆芯的味道。媽媽強行擠在他們跟小屋之間的位置，確保房子不會倒塌。爸爸在屋內(nèi)對我們小聲說話，準(zhǔn)備落跑?！肮麄?nèi)ツ暌彩峭惶渍f辭。你們等著瞧，他們明天肯定又來找我要錢，這次要他們簽下協(xié)議書才行?！眿寢屟杆倌昧思埞P要他們簽名同意，他們將我的背當(dāng)做寫字板，兩人簽完之后就緩步離去，塞了東西的褲管在身后一蹦一跳。

媽媽開始大聲感謝梅莎，承諾絕不再胡亂敲打她的行李箱。梅莎最近帶雙胞胎去剪了頭發(fā)，還帶寶寶到國家醫(yī)院體檢，現(xiàn)在又替家里解決了債務(wù)問題。我真想立刻沖到街頭去找她，緊緊抱著她開心地笑，直到月亮消失。我要買可樂跟印度面包給她，因為她有時候會忘了吃東西；但當(dāng)媽媽見我搔著頭，她說，不準(zhǔn)任何人在我們說完祈禱詞之前離開。

有幾個晚上，我曾跟梅莎在街頭鬼混，我們聊些名車以及內(nèi)羅畢近郊的美麗景致。我們想象自己造訪了馬賽馬拉國家動物保護(hù)區(qū)，還有跟觀光客一樣，在“食肉動物餐廳”吃烤鴕鳥或是鱷魚肉，那會是什么光景?。?/p>

“你好漂亮哦！”一天晚上，我們在柯伊納吉街上鬼混時，我對梅莎說，當(dāng)時距離那個要命的圣誕節(jié)還有幾個月。

“噢，我一點都不漂亮，”她笑著說，兩只手拉拉身上穿的迷你牛仔裙，“不要睜眼說瞎話了?！?/p>

“瞧你這張臉。”

“誰派你來的？”

“你走路的樣子跟模特兒一個樣。”

“是啊、是啊，一點都沒錯！不過我不夠高，鼻子呢，太大又不夠細(xì)致，臉不夠尖瘦，嘴唇不夠豐潤，也沒有穿高檔設(shè)計師的衣服。我不像奈瑪那般膽大漂亮。香水跟化妝品不代表什么。”

“你真是美女?！蔽夷碇种割^說，“說不定明天你就長高啦！”

“你想約我出去??？”她開玩笑地說，還擺了一個姿勢，做出一個像是在逗雙胞胎玩的鬼臉，“像個男人好嗎？現(xiàn)在就約我?！?/p>

我聳聳肩膀笑著。

“我身上沒錢哪，大女孩。”

“我可以替你這家伙打折。”

“別鬧了?！?/p>

“拜托，不過是玩笑話?！彼f完后拉近我，抱著我。

我倆咯咯地笑著，走起路來的步伐隨著歡笑聲而輕盈許多，任何一件瑣碎小事都顯得十分有趣。我們無法止住笑意，甚至還對著周遭的路人傻笑，我笑得直不起腰，非得停下腳步不可，但她仍不罷手地搔我癢。

我們朝著在街頭擠成一團(tuán)睡覺的小鬼們大笑，有些小團(tuán)體睡得井然有序，有些則胡亂就地而睡；有些人的頭頂有避免風(fēng)吹雨淋的防水布，但有人一點遮蔽也沒有。我們朝著聚在一塊喝茶取暖、熱烈談?wù)撜涡υ挼某鲎廛囁緳C(jī)們笑，他們正等待滿載坦桑尼亞和烏干達(dá)乘客的阿卡姆巴巴士前來。我們偶爾會見到陳舊出租車?yán)锏挠^光客露出焦慮的表情，他們將度過十二個鐘頭的旅程里，最緊張的二十分鐘，每回出租車的速度一減慢就害怕遭搶。

但我們不怕入夜之后的大城，這里就像是我們的游樂場。每到這種時候，梅莎仿佛忘卻了自己的正事，她笑鬧著，好不快樂。

“你是好人嗎？”梅莎問道。

“不是?！?/p>

我開始拉扯她的手提包。

“你明天就要變成大人啰……”

突然她越過我身邊，試圖攔下一輛備有司機(jī)的富豪汽車。汽車在她面前停妥，車窗搖了下來。后座的男子上下打量起梅莎，搖搖他的禿頭。他將目光鎖定在梅莎身后那堆女孩里的其中一個高個子身上，她們一個個引頸企盼，試圖引起車窗里那個男子的注意。梅莎接著沖向一輛銀色賓士車，不過司機(jī)挑了個矮個子女孩。

“總有一天我要找份正常的工作。”梅莎走回來后，嘆了一口氣說。

“什么樣的工作??？”

“一份正正的差事?！?/p>

“去哪？”

她聳聳肩膀：“蒙巴薩？達(dá)爾？”

我搖搖頭：“真是個壞消息。得去多久？”

“我不知道。這是我的人生。我想全職工作才足夠替你付學(xué)費，我自己有余力的話還可以存錢。我會送錢到教堂再請他們轉(zhuǎn)交給你。等我存夠錢就不做妓女了。我可不想永遠(yuǎn)在大街上拉客?？傆幸惶煳乙惨ド蠈W(xué)……”

那些字眼在她的喉嚨間消失。她撅起嘴，雙手交叉在胸前，輕輕搖晃身體，不再急忙沖向來往的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