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窺探僧侶大概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愿佛祖原諒我),但是我實在難以抗拒。我很想了解這些男孩的身世,他們的思維方式,他們對生活的期待等,但是用公開的方式去搜集這些信息是很困難的。先不用說語言的限制,女人甚至不可以去看這些僧侶,也不能站在他們旁邊。打算跟他們聊聊天?想都不用想。況且,這些和尚們長得都是一個模樣,想?yún)^(qū)分他們都困難得很。我這么說并沒有任何侮辱或是種族歧視的意思,因為原因很簡單:光頭,加上統(tǒng)一的橙色長袍。也許當初那些佛教大師們創(chuàng)造這種僧服就是為了幫助這群孩子減少差異化和個體化,讓他們?nèi)跒橐惑w。甚至和尚們自己都分不清和別人有什么區(qū)別。
不過當我們在瑯勃拉邦待了幾個星期之后,看得多了,也就可以漸漸地從光頭和橙色僧衣中分辨出一些面孔。那些看似千篇一律的年輕僧侶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熟悉了。幾個輕浮而膽大的僧侶,還會騎在別人的肩上,透過墻頭跟我打招呼:“你好,女士!”還有的會趁著夜色偷偷地躲在寺廟外面抽根煙,煙頭的火光跟他們身上的衣服一樣橙紅。我見過一個年輕健壯的僧侶在做俯臥撐,還曾經(jīng)在一個僧人的肩膀上發(fā)現(xiàn)一把刀的文身。有一天晚上,我甚至偷聽到幾個僧侶在寺廟花園的樹下唱鮑勃·馬雷的歌,而在那個時候,他們本應(yīng)該已經(jīng)就寢了。我見到過年輕的小和尚們相互嬉鬧,就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孩子一樣,在那一瞬間流露出真正的青春期的躁動。
但是最令我吃驚的還是那天下午我在瑯勃拉邦一家又小又暗的咖啡館里目睹的事情。斐利貝和我每天都會到那里花幾小時上網(wǎng)查電子郵件,或者與我們的家人和律師溝通。我有時也會一個人到這個咖啡館來。當斐利貝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會在網(wǎng)上查找一些家鄉(xiāng)的地產(chǎn)信息,看著費城周邊的那些房子。我感到分外的想家,也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很想有個固定的居所。我渴望擁有一棟房子,有自己的地址,以及一片小小的私人領(lǐng)地。我希望有個書柜,可以把我的書從箱子里面解放出來,按字母的順序把它們排好。我夢想著養(yǎng)一只寵物,吃自己做的家常菜,拜訪老朋友,和我姐姐一家住得近一些。
我給我的外甥女打了個電話,祝她八歲生日快樂,她在電話里已經(jīng)快哭出來了。
“你為什么不來?”咪咪問道,“你為什么不回來參加我的生日聚會呢?”
“我去不了,寶貝,我被困在世界的另一邊?!?/p>
“那你為什么不明天來?”
我不想讓這種事情影響斐利貝的心情。鄉(xiāng)愁只會讓他感覺無助和困頓,似乎他應(yīng)該為我們浪跡天涯負一定的責(zé)任。但是對家鄉(xiāng)的思念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背著斐利貝搜索這些房產(chǎn)信息讓我覺得像做了錯事一樣。我感到自己是有罪的,仿佛在偷偷地登錄黃色網(wǎng)站一樣?!皼]有什么消息”,盡管我們的移民律師一直這樣跟我們說,但我仍然難以停止幻想著那些計劃,買房子的計劃。
在那個炎熱的午后,我一個人坐在瑯勃拉邦的咖啡館里上網(wǎng),盯著面前閃爍的屏幕,網(wǎng)頁上是德拉瓦河畔的一座石頭別墅的信息(這座房子還帶有一個谷倉,可以很方便地改造成一間寫作工作室)。這時,一個瘦瘦的年輕僧侶突然在我旁邊的電腦坐了下來,身體輕輕地靠在硬木椅子上。幾個星期以來,我總能在這里看見僧侶們,但是我還是不習(xí)慣這些頭發(fā)剃得光亮、穿著鮮艷長袍的男孩子在聚精會神地上網(wǎng)。出于好奇,我有時會從座位上站起身,假裝隨意地在屋子里轉(zhuǎn)幾圈,偷偷地瞥一眼經(jīng)過的每一個電腦屏幕。通常,這些男孩都在玩電子游戲,但有時我也會發(fā)現(xiàn)他們也在吃力地全神貫注地用英語寫著什么。
不過這還是頭一次有僧人坐在我旁邊上網(wǎng)。他離我那么近,我都可以看到他瘦削的臉上那些纖細的汗毛。我們的電腦靠得也比較近,所以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屏幕。過了一會,我向他那邊瞥了一下,想看看他在做什么。在那一瞬間,我猛然意識到那個男孩正在讀一封情書。真的,他正在讀的是一封電子郵件,來自某個叫卡拉的人,而且文字顯然不是老撾語,而是地道的英語。所以卡拉可能是美國人,也可能是英國人,或者澳大利亞人。突然,男孩屏幕上的一句話跳入我的眼簾:“我在想著你,我的愛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