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驀地用憐憫的表情看著我。

“那今天你也睡在這里好了?！彼÷晫λ霓拐f，輕輕交還給我。

女人拿來的文件，上面盡是奇妙的問題。雖有姓名和出生年月欄，卻沒有住址和聯(lián)絡電話欄?？墒窃捳f回來，卻又從小學到最高學歷都問得追根究底。就業(yè)記錄也必須盡量詳細地填寫。我抱著寫履歷表的心情填寫，卻又出現(xiàn)“喜歡的顏色”、“不吃的東西”這類有點幼稚的問題。我一邊苦惱到底該認真交代到什么程度，卻還是一一填上答案，最后寫到目前持有的銀行賬戶及存款金額這一欄。

可疑團體，勸誘加入，我想起康枝說過的話，如果要在這兒生活，就非得把所有的存款雙手奉上不可嗎？

門驟然打開，我嚇了一跳連忙轉(zhuǎn)身。頂著一頭濕發(fā)的久美走進來，她穿著跟剛才的女性一樣的長袖T恤與運動褲。

“澡堂像溫泉一樣很舒服哦。而且都沒人。毛巾和肥皂都有。只可惜沒有吹風機。脫衣間里，已經(jīng)放好內(nèi)衣和T恤了。T恤我還敢借來穿，內(nèi)衣就有點那個了。你也去泡個澡吧？如果帶寶寶一起洗不方便的話要我?guī)兔?？”她氣也不喘地一口氣說完，一邊探頭湊近我的手邊。大概是瞄到銀行賬戶這幾個字，她瞥我一眼，說：“這里，據(jù)說會把錢全部拐走?！?/p>

“我該誠實填寫嗎？久美，你說呢？”我問。

“我會照實寫。反正我也只有三十萬元左右。如果能換得留在這里有吃有住的話，我覺得很便宜?！?/p>

久美說完，湊近探視睡在下鋪的薰，輕拍她的小肚子。我仍在遲疑地凝視筆尖之際，背后傳來久美低沉的聲音。

“我是無處可去才來這里的。根據(jù)傳言，我們倆，大概從明天開始就會接受研習。如果合格就能留在這里，不合格就會被趕出去。只要能留下來我什么都愿意做，就連我不相信的，我也會假裝相信。至于你嘛……喂，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希和子?！蔽艺f。本想捏造假名，但是如果看到存折上的姓名，立刻會被拆穿。我一邊祈禱久美不記得之前的那篇報道，一邊細聲低語：野野宮希和子。

“希和子，你怎會來這里？是被誰拉來的嗎？這里的宗旨吸引你？”

“我也是走投無路才來的?！?/p>

看到久美聽見我的名字也毫不驚訝，我深感安心，如此說道。本來，就連Angel Home是什么樣的地方，是不是宗教機構(gòu)我都不知道。我以為久美還會追問，但她什么也沒問，反而說：

“那么，你還是照實填寫比較好吧。我雖然聽過有關這里的傳言，比方說會騙錢啦，會徹底壓榨勞力，等你沒有利用價值就把你身無分文地趕出去等，但在我看來，又不是會被謀殺，就算傳言是真的，那也沒什么大不了。”

這時，被拋到夜色中的報紙浮現(xiàn)我的眼前。然后我靈光一閃。文代說過，報紙雜志都不準帶進這里面。也就是說，只要待在這里一天，我的身份就絕對不可能泄露。雖然我沒詳細看過報道內(nèi)容，但我被當做嫌犯公布姓名已是不爭的事實。那么，我比久美更加走投無路。待在這里，只要不被這里的人發(fā)現(xiàn)我的底細，說不定我可以和薰相依為命，可以提供吃飯和睡覺的地方給薰。

薰細聲呻吟。我走近床邊。她皺起小臉，像要抗拒似的不停搖頭，發(fā)出細細的喘息。不哭，不哭，我喃喃念道。久美將手指劃過薰的額頭，開始低聲唱起搖籃曲。乖乖睡，寶寶睡。薰半睡半醒地將大拇指伸到嘴邊，開始吸吮。安靜的房間里，只聽見久美的搖籃曲。

“久美，你有小孩嗎？”

我鼓起勇氣問。

“今年四月就滿三歲了。可惜被搶走了?！?/p>

久美輕撫薰的額頭回答。

“被搶走……”

我不解其意，心頭猛地一跳。久美沒抬頭，囁語道：

“被我前夫。更正確的說法，是被我前夫的父母。當初我生的如果也是女兒就好了。那樣的話或許不會被搶走?！?/p>

我凝視久美的側(cè)臉。仿佛在一瞬間，從那干燥褐發(fā)下的側(cè)臉窺見，看起來猶帶稚氣的久美，曾經(jīng)歷過的那些我無從得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