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公司有事,黎浩然回家已經(jīng)很晚。他連夜從網(wǎng)上調(diào)集了大量的有關(guān)唐卡的資料,但是仍然查不出手頭那張黑金唐卡的出處。如果你不知道她的價值,那么看看那些想得到她的人的眼睛——既然有人在覬覦著古藏獒圖,既然一說到古藏獒唐卡申壹就兩眼放光,那么至少說明黎浩然手上握著的不是等閑之物。那么,這幅黑金唐卡到底是什么樣的背景呢,黎浩然越來越感到好奇了。
通過朋友介紹,周二上午,黎浩然找到了一位在故宮博物院做顧問的古物鑒定專家。專家姓趙,已經(jīng)退休多年,現(xiàn)在琉璃廠弄了個工作室,玩一些古董字畫什么的,偶爾也給人過過眼。黎浩然見到先生之時,趙老正穿著長袍馬褂,玉樹臨風(fēng)的,打算在一幅未完成的國畫上添置山水,聽到有腳步聲進來,頭都不抬地問道:“你覺得那山應(yīng)該畫在哪個地方好?”黎浩然指了一處空白處,趙先生繼續(xù)問,“你怎么知道應(yīng)該把山畫在那里?”“我是從數(shù)理學(xué)推算出來的,空間就是無數(shù)數(shù)理的組合,我認(rèn)為只有把山畫在那個地方,才符合空間邏輯?!壁w先生這才抬起頭來,把黎浩然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然后說:“嗯,說吧,你想干什么?”接著他自問自答道:“你是來說唐卡的事吧,對了,你在電話里說過,怎么著,帶來了沒有?”“你是說……”“唐卡啊,你不帶原作來我怎么給你鑒定。”黎浩然一時愣在那里,他原本想先打探一下,然后看情況再決定是否把唐卡帶出來的,現(xiàn)在看著仙風(fēng)道骨的老先生,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于是趕忙說:“我這就回去拿,就回去拿?!?/p>
一個半小時后,黎浩然拿著黑金唐卡返回。當(dāng)他走進趙老的屋子時,他的那幅國畫剛剛畫完,正卷起袖子,要在畫上最后落款。黎浩然恭敬地站在一邊,看著先生蓋完最后的那顆紅印,然后才小心地把唐卡奉上:“趙老,唐卡我?guī)砹?。”“好!”趙老把畫紙揭起來放到一邊,在桌面上騰出一塊空地,黎浩然趕忙上去把唐卡攤開。
看著這陳舊的唐卡,趙老良久無言,然后嘆了一聲說:“你去找這個人吧?!彼o黎浩然寫了個地址,然后無論黎浩然再怎么問,他也不肯再開口。英雄氣短,無奈之下黎浩然只好按圖索驥,當(dāng)他找到趙老寫的那個地址時,他發(fā)現(xiàn)竟然是國家文物部門的一個技術(shù)檢驗機構(gòu),看來這老先生并不是虛妄之人,難得他那么尊重科學(xué)。黎浩然出示了趙老的字條以及自己的證件,那位不到四十的技術(shù)員二話不說,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程序。一個小時后,這位一絲不茍的工作人員交給黎浩然一張檢驗單據(jù),并篤定地告訴他:這幅唐卡所用的畫布,是一千多年前的尼泊爾麻布,它的顏料,則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絕跡的手工打磨的珍稀礦物,至于其他的,他介紹黎浩然再去找找趙老。
黎浩然拿著唐卡和化驗單據(jù),再返回琉璃廠時,已經(jīng)到了下午五點多鐘。從早上9點多鐘出來,幾番周折,他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現(xiàn)在再回到趙老工作室,他已經(jīng)是饑腸轆轆。可不幸的是,趙老早就下班回家,工作人員告訴他,趙老一般是上午10點以后才來,下午沒事4點左右就走了,勸他改日再來。黎浩然再問趙老家住在哪里,可是工作人員卻閉口不說,任是怎么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無奈,黎浩然只能開車回家。
整整一天,就為了這么一件事,想著出國開會要準(zhǔn)備的資料,想著公司一大堆的事等著自己,黎浩然有些窩火。推開家門,凡凡和塵塵正在客廳看電視,這段時間在演一個日本的動畫片,兩小家伙一下學(xué)回家就盯著電視機不放。黎浩然看了兒子一眼,簡單地對周姨交代了一句:“快準(zhǔn)備飯。”然后拿著唐卡就徑直上樓去了。把唐卡放好后,黎浩然又找出那張化驗單據(jù),正準(zhǔn)備把它放到抽屜里,突然他發(fā)現(xiàn)那張單據(jù)的背后竟然寫著一行字:“后海××胡同89號,張西平?!?/p>
黎浩然把單據(jù)前后翻轉(zhuǎn)著看了幾遍,他確信這行字是誰特意寫給他的。張西平!申壹曾經(jīng)跟他說過的那個在后海開唐卡店的朋友,他不是也叫“張西平”嗎?黎浩然馬上想到那位化驗員沉默的面孔,以及那張沉默的臉孔后隱藏著的神秘莫測。
黎浩然把化驗單據(jù)小心地夾在一個筆記本里,下樓來到餐廳,周姨馬上給他奉上一碗餐前湯,并抱歉地說:“對不起,晚飯還得過十五分鐘才好?!崩韬迫蛔诓妥狼?,也顧不了那么多,端起碗就喝,一天沒吃東西,他實在太餓了。湯喝了一半,他才想起桑梓沒回來,于是問:“夫人來過電話嗎?”“夫人說晚上有個重要的手術(shù),不回來吃晚飯了?!崩韬迫弧芭丁绷艘宦?,稍稍墊了墊肚子,到客廳找兩個兒子去了。他要把胃留著,等會吃更美味的正餐。
正好是蘇老師上課的日子,晚飯還沒有吃完,蘇寒煙已經(jīng)在客廳等著了。這是一位做事十分干脆利落的女人,她來黎家上課不過才幾次,每天課點一到,也不管孩子們在做什么,她都會即時打斷把他們帶到“2號教室”;而結(jié)束的時間一到,她又會馬上走,決不會再多待半分鐘,也決不會留下來與主人套近乎。她的做法看上去雖然有些生硬,但是卻把鬧事的黎知塵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吃晚飯時聽說桑梓晚上有個很急的手術(shù),估計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上完課后,蘇老師意外地留下來說想跟黎浩然談?wù)?。黎浩然正在電腦上查資料,周姨上來向他通報的時候,他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其實黎浩然并不把孩子們學(xué)京劇當(dāng)回事,更不把他們的學(xué)習(xí)進展當(dāng)回事,因此蘇老師要為此與他正兒八經(jīng)地談話,他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想想蘇老師如此負責(zé),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黎浩然站起來,正想到臥室換件正式點的衣服,蘇寒煙卻已經(jīng)站在了書房的門口,看來她是跟在周姨后面上來的。在黎家,一般不會把生人往樓上領(lǐng),也許是因為自己沒有攔住蘇老師,周姨有些慚愧,她抱歉地朝黎浩然笑了笑,一時間有點進退無據(jù)。黎浩然看看自己的睡袍,再看看蘇寒煙,有些不好意思,但蘇寒煙并沒有退卻的意思,黎浩然只能溫和地對周姨說:“蘇老師也不是外人了,周姨你下去吧。”阿姨這才放心下樓,走出兩步,她又回頭狐疑地看了蘇老師一眼。
“你,好像很意外?”蘇寒煙聲音不高,但是異常清晰,她隨手掩上書房的門,朝沙發(fā)走過來?!安唬灰馔狻堊?,只是我這樣不太禮貌?!崩韬迫挥挚戳丝醋约旱乃郏迷谒锩孢€穿著睡衣褲。窗子緊閉著,外面的聲音一點也透不進來,在這樣密閉的屋子里與一個陌生女子單獨對峙,黎浩然有些緊張,尤其這是在自己的家里,可是……他一邊希望桑梓趕快回來,一邊又希望她千萬別在這時候回來。
“來你家?guī)状瘟?,還沒機會跟你說過話。其實能夠為您服務(wù),真的是一種榮幸?!碧K寒煙穿著咖啡色的薄羊毛套裙,裙擺很大,是歐版的,既飄逸又很有質(zhì)感。原本黎浩然以為她會在沙發(fā)上坐下的,沒想到她卻走到沙發(fā)邊就停下來,并找了個最優(yōu)美的姿勢站在那里。“我也一樣,聽老霍說你的戲唱得很好,可惜一直沒機會去聽?!薄澳阋缯f我會給你送票的。”黎浩然沒敢接口,因為他明白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會像一種挑逗——在這樣的情境下。
黎浩然感到有些憋悶,他走過去拉開窗簾,打開通往陽臺的門,再走到陽臺上把一扇窗子打開,一股涼風(fēng)吹到臉上,他終于感到面部肌肉不是那么緊了,這才走回屋子旁坐到真皮的靠椅上。蘇寒煙看著黎浩然做完這一系列動作,直到他在書桌前坐好,才終于低頭嫣然一笑:“你好像有些緊張。”黎浩然沒有回避蘇寒煙的調(diào)笑,他發(fā)現(xiàn)這個傲慢的冷面女子,笑起來其實也挺好看的,于是禮貌地問:“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吧?”蘇寒煙沒有馬上回答,她從沙發(fā)邊立起身,不經(jīng)意地走到那幅唐卡之前:“你喜歡唐卡?”黎浩然心里一驚:“談不上,一般,怎么啦?”“沒什么,隨便問問?!碧K寒煙伸出手,她想摸摸那唐卡,可還沒碰到那畫卷,她又識趣地把手縮了回來,然后淡然地走開去。
這女子離開唐卡,在屋子里來回走動?!拔遥皇茄瞿侥??!彼f這句話時,好像是在跟人聊天,又像是自言自語。對自己的魅力,黎浩然還是很自信的,只是蘇寒煙會在這時候以這樣的方式說出來,他還是有些始料不及??粗K寒煙不再關(guān)注黑金唐卡,黎浩然馬上放松了警惕,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說:“謝謝。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可以嗎?”蘇寒煙挑戰(zhàn)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詭秘地一笑:“有點涼,把窗子關(guān)上吧?!闭f完便沿著剛才黎浩然走了一遍的路徑,走過去重新把窗子、陽臺門以及窗簾拉上。她走動的時候,穿著透明絲襪的兩條小腿露在外面,非常性感。黎浩然沒有說話,他的心有些亂。
“你家的房子真不小,一直都沒機會參觀?!碧K寒煙說?!澳俏?guī)憧纯??!崩韬迫幌褡プ【让静菟频?,他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并把椅子推到了一邊。蘇寒煙嗔怪地斜了他一眼:“那么著急干嗎,我找你真是有事的?!彼韬迫蛔哌^來,然后又擦著他的身體走到他的后面,黎浩然站在那里一動不敢動,他真不知道這個女人想干什么,但是蘇寒煙這異常的言行卻勾起了他的好奇,也讓他的身體有些興奮。認(rèn)識桑梓后,他從沒對別的女人動過心,更沒對任何女人有過非分之想;按理說,蘇寒煙也不是他喜歡的那種類型,這個女人的表情和眼神太復(fù)雜了,黎浩然不喜歡這樣復(fù)雜的女人,可今晚跟她待在一起,黎浩然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個女人擦過他臂膀的地方,有些隱隱地發(fā)熱。
“你說吧,我會滿足你的?!崩韬迫槐硨χK寒煙,他這句話有些曖昧。屋子里一陣沉默,黎浩然感覺蘇寒煙在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來,“你說的是真的?”蘇寒煙的聲音像煙霧一樣,蒙在黎浩然的心上,他沒有回答,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冒險的沖動;可是這種沖動還沒有迸發(fā)出來,一張滾燙的臉就貼在了他的背上,一時間黎浩然全身僵硬,他閉上眼睛,他想弄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可是大腦卻一片空白。
這種空白的狀態(tài)持續(xù)了好一會兒,黎浩然才慢慢睜開眼睛,這時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幅黑金唐卡,唐卡中的古藏獒,正怒目圓睜瞪視著他——黎浩然心里一凜,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幅黑金唐卡竟然是由透視法畫出來的。由透視法畫出的人物像,不管人在畫前如何左右移動,畫中人物的眼睛都好像在跟著你,蒙娜麗莎就是最經(jīng)典的透視畫畫作。黎浩然全身的血液瞬即冷卻,他用力掙脫了蘇寒煙的身體……
那一夜,桑梓像有意要給他留下空白似的沒有回來,只在黎浩然臨睡前來了個電話,說可能要忙到第二天早上。想到桑梓,黎浩然有些內(nèi)疚,也有些后怕;他還想如果這事不是發(fā)生在自己家里,而是在外面的任何其他地方,他是不是就會……想到這,黎浩然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這一夜,黎浩然又做夢了。他夢到了一條幽深的隧道,隧道兩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唐卡,一個男孩像回到家一樣,觸摸著那些絢麗的色彩,眼光變得越來越迷離……突然隧道變寬,那男孩奮力地奔跑,漫山遍野的唐卡灼痛了他的眼睛,于是他哭了;哭著哭著,那男孩慢慢地變成黎浩然自己,他站在那漫山遍野的唐卡前,驚奇地看著那神奇的景致,他的喉嚨里發(fā)出咕嚕的聲音,他想喊,但是喊不出來,一個激靈,黎浩然醒了。
黑暗中黎浩然睜著眼睛,把剛才的情景又想了一遍,然后無意識之中伸出手來,摸了摸旁邊的位置,卻發(fā)現(xiàn)床的那一半是空的,這才想起桑梓沒有回來;他反復(fù)摸索著桑梓睡過的枕頭,他發(fā)覺自己像思念母親似的思念這個女人。